身体随车摇摇晃晃,杉棯头靠着窗,雾气占据玻璃,窗外的景色一片朦胧。
视野内渐渐出现一抹红。到村口了。牌坊上挂着冗长的红绸,底下隐约露出三个大字——鹭水村。
一位老太太佝偻着静坐在立柱旁,身上的青蓝短袄面料崭新。见两人过来,一动不动,依旧望着村口的方向。
几个中年人着急忙慌地从村里跑来,一边赶紧扶着老太太坐到椅子上,一边道:“娘,都说了多少次了,别一个人跑出来,前些天摔的那一跤还不够折腾的吗?”
老太太眼神浑浊:“老五怎么还不回来?”
大叔动作一顿,问旁边的人:“老五联系你了没?”
“没声音。”那人一摆手,把老太太往村里推,“娘您别着急了,他要一回来,我马上让他去见您,行吧?”
杉棯站在一旁,一抬眼,和其中一个大婶对上视线。
“小念?”大婶上下瞧着她。
杉棯扯出一个笑:“婶婶好。”
妈妈正好停完车,大婶眼神一亮,越过她一把拉住妈妈手臂:“哎哟,小念她妈,你可算来了!大家就等你了!”
妈妈拍上她的手,抱怨道:“要不是这雾太大,我早上就到了。”
“别耽搁了,咱赶紧走。”大婶半推着妈妈,“这面还是得你煮好吃。”
“哎!”妈妈边走边回头道,“小念,妈先去忙了啊,你自个逛逛……认识路吧?”
杉棯点头,看着妈妈和大婶越走越远,逐渐不见身影。
村口静悄悄,只有微风时不时拂过,发出一阵簌簌声。
杉棯寻声望去。不远处的鸡圈里立着一个纸人。女孩模样,短发齐刘海,笑眯眯的,脸颊两侧是红彤彤的腮红;嘴角却画得怪,直咧到了耳根,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她身穿红衣。
村里也是,入目之处一片的红。
红绸高挂,家家户户贴着囍,灯笼在雾中散发一圈圈红晕。仿佛不止卢良结婚,而是整个村庄的婚事。
耳边突然传来声响。
有什么东西在爬。是液体,湿热粘稠,在不停地流动,时不时喷发出微小的水泡。
杉棯慢慢地往前走,想寻找声音的来处。但这声音似乎无处不在,她不管走哪都是一样的声量。
一阵风吹过。
她猛地转头。纸人安静地伫立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她。
杉棯盯了它片刻,慢慢往后退,突然转身往前跑,直到嘈杂的人声传来,她停在酒楼前,微微喘着气。
盯着她的视线终于消失了。
从小时候起,只要她在村里,就有一股视线时不时跟随着她。来无影,去无踪,她甩不掉,只能等视线自己离开;可从来没伤害过她,仿佛只是看着而已。
她不喜欢这种窥视感,所以很久都没回村。
但刚才……那股视线越来越强烈了。
“小念!”
酒楼里传来一声喊。
杉棯抬起头,几位叔伯婶婶坐在酒桌前笑看着她,“是小念吧?都长这么大了……杵在那干啥,来,过来一起吃点。”
杉棯走过去坐下,一顿问好,脸都要扯僵了。
“再来副碗筷,”一位阿姨和蔼地看着她,问道,“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
“哟,”阿姨一脸惊讶,往桌边的一个年轻男孩那看去,“那不是和文俊一样大?”
叫文俊的男孩看了过来,两人对上视线,皆尴尬一笑。
“有对象了没?”阿姨接过旁边一叔叔装好的面条,“来,吃……哎!”
哐当一声,面条掉了一地。阿姨吓一跳,赶紧道:“没烫着吧?”
杉棯摇头:“没有。”
阿姨一巴掌往叔叔身上拍去:“看你醉的!”
叔叔站了起来,“没事,小念,叔再给你装一碗!”
他拿起铁勺。一道急促的鸡叫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小孩的笑声,两只鸡义无反顾地飞扑上了餐桌。
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叫声此起彼伏,还有熊孩子的哭声。
杉棯趁乱道:“阿姨,我先去找我妈啦。”
阿姨头上一撮鸡毛,手上也一撮鸡毛,自顾不暇,只好仓促道:“等会姨再找你聊。”
“好的姨。”杉棯飞快走出酒楼。
热闹声远去,她走在路上,只偶尔听见沿边传来说话声。有几户还在布置婚礼用品,扛着梯子忙上忙下,屋内的红色烛光印在众人脸上。
雾正浓。
杉棯一路走一路看,儿时的记忆渐渐清晰。
她踏上回家时必经的石桥,一道红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桥边。
刹那间,一幅幅画面闪过脑海。
深山里的一群人。
花轿。
女人的哭声。
她一下没站稳,晃了晃,画面不见了,脑内一片黑暗。一道小女孩的声音响起:“师父,她真的见到红衣新娘了吗?”
被问者没回答。
小女孩又道:“师父,阿念不吐了,但是额头好烫!”
身体似乎飘了起来,世界一片寂静。许久后,传来一道悠长的叹息。
杉棯睁开眼。
桥边的身影不见了,只有一架花轿停在河边。
她站了半晌,走下石桥,很快被不远处熙攘的中坪吸引,没注意到身后的河水里无声荡起波纹。
杉棯在中坪的露天厨房找到了她妈。
隔老远就闻到了香味,让刚才就没吃上的肚子更饿了。她其实更想吃隔壁锅的猪蹄,但没好意思要,只能找自家老妈要点面。
妈妈给她盛了一碗,让她赶紧滚边儿去别捣乱。杉棯乐得不干活,随便找了个空桌坐下,吃完了就回老房子。
刚下石阶,一道红影一闪而过。
她完全没来得及多想就追了过去,却只看到远处即将消失的余影。顾不上别的了,她直接大喊:“姚玲——”
那身影停下了,眨眼就到她身前,说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我一顿好找。”
“什么?”杉棯道,“你刚看到我了?”
姚铃突然往四周看了看,语速极快道:“千万别吃村里的东西,水也不能喝。就在房里待着别出门,我晚点去找你。”
“我……”杉棯才开口,姚铃又倏地消失不见。
她摸了摸肚子,刚才的那顿面存在感依旧很强,让她有些放困了。她回到老房子,只草草收拾一下就睡下。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语调很奇怪,说了一大段她听不懂的话。
她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脸隐在黑暗中。在他的身后,乌泱泱地跪着一大群人。
都在说话。声音很低沉,混在一起跟念经似的,很催眠。
她睁开眼,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天已经黑了。
自己睡多久了?
门被敲响。
杉棯回过神,起身去把门打开。是之前在饭桌上叫文俊的年轻男孩。
“你……刚醒?”
杉棯还没完全醒神,“有事吗?”
“那什么……”文俊低着头,支支吾吾,“王姨让我们一起去卢家,准备接亲。”
杉棯反应了一会儿,道:“好,你等我一下。”
她坐下穿好鞋,跟文俊一齐往外走。刚跨过门槛,几片纸钱打着卷儿从两人脚边拂过。
“滋……扑哧……”
那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她突然想起姚铃嘱咐她的话,慢慢退回了房内。
“怎么了?”文俊转过头,愣住了,“你没事吧?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
杉棯皱着眉,躺到沙发上缩起身子。
文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一副焦眉苦脸的模样,来回踌躇着。
肚子传来的剧痛越来越强烈,杉棯紧紧蜷缩着,冷汗直流,想张口,但痛感几乎让她说不出话。
过了半晌,似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文俊道:“你再撑会儿,我去帮你叫医生。”
“等……”杉棯刚张口,突然哕的一声,一滩深蓝色的黏液从她口中吐出。
仿佛开了阀,吐出的黏液越来越多,如失血般流也流不尽。
满地的黏液如同活物一般,在不停地蠕动、翻滚,发出一阵阵令人耳麻的噪音。
杉棯的脸色白得吓人,到终于吐不出东西了,还是在不住地干呕。
她盯着那滩黏液。肮脏的水泥地像突然有了呼吸,大滩黏液缓慢地渗透进它的毛孔,渐渐消失不见。
没片刻,房内恢复寂静,刚才的一切就如同幻觉一般。
文俊扒着门,全身几乎僵成了一根树干,声音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你……你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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