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是人。”
文俊僵着一动不动，脸色紧绷着。
杉棯倒回床上，语调轻飘飘的：“不是害怕吗？怎么还不跑？”
“我……”文俊把踏过门槛的一只脚收了回来，深吸一口气才道，“不知道为什么，待在你家……比在外面安心了很多。”
杉棯看他一眼。
文俊后退一步，背抵在墙壁上。过了会儿，他道：“你有去村口看过吗？”
杉棯闭着眼，没搭话。
文俊道：“全是雾，根本看不清外面的路况，我试着扔一块石头，完全没声音，就好像……”他声音渐低，“好像我们被隔绝到另一个空间一样。”
杉棯道：“就你一个人看见了吗？”
“我带我妈看过，她嫌我大惊小怪，又去忙婚礼了。”文俊道，“我看见她……拿了两个白色花圈放在卢家大院里。”他顿了顿，“你进村的时候，有见到张奶奶吗？”
“她怎么了？”
文俊的声音颤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年前，大概小学的时候，我回来参加过她的葬礼。”他看向杉棯，“你当时也在，不是吗？”
杉棯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我没印象。”
文俊不说话了，枯站在门边，仿佛一个衰老的物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阿姨的喊声远远传来：“小念——文俊——”
两人都没应，阿姨迈着小碎步跑来，就要跨过门槛，突然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整个人立在那一动不动。
文俊在一旁道：“阿姨？”
阿姨回过神似的，左右脚慢慢踏了进来，“你站这干什么？吓人一跳。”
说着，她转过头，看到杉棯，笑着道：“怎么还睡上了？上午坐车太累了是不是？”
“是有点，”杉棯道，“阿姨，我想再睡会儿。”
“哎，现在不行，晚点儿再补觉。”她拉起杉棯，“快到时辰了，咱们要去接亲。”
“阿姨，接亲这事儿吧，我妈完全没跟我提过，要不是文俊过来一趟，我都不知道。”杉棯看了眼窗外黑透的天，想把手抽来，“而且我也不会呀阿姨，之前都没接过。”
“这有什么不会的，”阿姨握紧她的手，“跟着一起走就行了。”
手有点疼，杉棯扯出笑，“阿姨，我就不去了吧。”
“小念！”阿姨加重了语气，“怎么让你做个事磨磨蹭蹭的！”
杉棯收了笑，但语气还是缓缓的：“阿姨，我是真有点不舒服，想再睡会儿。再说村里那么多人，差我一个也不碍事。”
房里气氛凝滞，阿姨冷下脸，甩开了她的手：“等会让你妈来说你。”
杉棯看着手腕，没应声。
阿姨走到门口，突然道：“文俊，你也不去？”
“我……”
阿姨转过头看着他。
文俊慢慢低下了头，“我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身影逐渐融入黑暗。
空气一片寂静，连风也消失了。
杉棯独自坐了会儿，渴得厉害，但也不敢去舀水喝，只能硬生生忍着。她看了眼时间，快凌晨三点了。
手机没信号，但好在有下载的歌单。杉棯随便按了首放着，好歹添了点儿活气。
她突然想起了姚铃。
两人许多年没见了，要不是她那一头标志性的红发，杉棯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
音乐声突然停了。
一首歌放完，下一首响起。
空灵的女声回荡在房内。
“桃花面，柳叶眉
盟誓两心
尘缘未了
遗恨在人间”
杉棯回过神，拿起手机。
歌单有这首歌吗？
“颂天以侍神令
民皆入梦境”
歌还在放，手机黑着屏，不管怎么按都打不开。
“不老不死，不喜不悲
不愠不怒，不人不鬼”
手机掉在地上。杉棯往床边退后，警惕地看着周围。
“绣得鸳鸯成双对”
黑暗中出现一抹光亮。窗外缓缓飞来一群红蝶，在门口徘徊着。
杉棯不自觉地跟随着它们，瞳孔逐渐失焦。
她走下床。
“神婚鬼嫁，情牵两界……”
女声越来越模糊，仿佛在耳边絮语。杉棯眼神呆滞，不躲不避地往红蝶走去，双手往上抬，似想抓住它们。
下一秒，红蝶飞散而开，随风一般渐渐远去。
“咚——”
一声闷响，杉棯不小心绊到门槛，一屁股摔在地上，猛然惊醒。
视野模糊。
一道唢呐声骤然在耳边炸开！
她连忙起身环顾四周。周围绿雾幽深，红影幢幢，她陷在一群身穿红衣的人群里，所有人带着帽，蒙着眼，看不清面容。
他们在往前走。
红绸随风飘动，红轿掩在其中若隐若现，被抬着一路前行。
杉棯低着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只是极力平复飞快跳动的心脏，慢慢往后退，就这么退出了人群。
她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分毫。
红影逐渐远去，唢呐声在风中飘散，所有的一切都掩在了浓雾中。
她在槐树林里。
没了乐声，这里安静得可怕。没风了，枝叶却无风自动。每动一下，就如同被禁锢的鬼影在嚎叫挣扎。
杉棯缓了缓神，尽量不去看那些影子，凭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外走。
远远的，她看到了村口扎着的纸人，心里终于一松。
说来奇怪，她连小时候发生的事都记不太清，却对村里的环境如此熟悉，仿佛已经被刻在了记忆深处，不用特意回想就已经出现在了脑海内。
前方是一片沼泽。
她停下来缓了缓，一低头，发现自己竟身穿红衣。
没来得及细想，耳朵突然被一阵风吹过。
“夫君……”
有什么东西从身后贴了上来。很近，很冰，散发出的凉气似乎要渗入身体的每一处。
杉棯被定在了原地，身体僵着，无法动弹。
女声响在耳边，与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如出一辙。
“我等你……等太久了……”
冰凉的触感抚上了腰身，杉棯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认错人了。”
女声似乎笑了，空灵的声音回荡在树林：“你可是……我的……夫君……我永远不会……认错你……”
伴着寒气，冰凉的指尖缓缓划过后背，杉棯猝不及防，突然被一把朝前推去！
唢呐齐鸣——
灯笼高挂，阴风把血红的幔布吹得漫天飞舞，槐树林里鬼影幢幢。杉棯混进了队伍中，身体无法控制，一手拿着锣，一手拿着槌，机械地奏着乐，双脚亦步亦趋。
一口棺材穿过迷雾。
巨大的丧幡缓缓前行，纸人扎的童男童女喜眉笑目坐在站在棺材前；所有人穿着白衣，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敲着锣、打着鼓，渐渐从雾中显现。
两方队伍一齐迈着步。
锣鼓喧天，唢呐高声震耳。
红色在不知不觉间掺了白，阴风阵阵，哀声戚戚，惨白的人脸接连路过杉棯面前。她看见了文俊。面容半藏在斗笠下，脸色白得像个死人。杉棯克制着颤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身侧突然传来一声低喊。
“阿念。”
她一惊，想转头，但还是动不了，只能努力转动着眼珠。
姚铃跟她擦肩而过：“别怕，我带你走。”
话音未落，一股大力把她提起，直接撞进花轿里。
视野被红盖头蒙住，杉棯慌乱大喊道：“姚铃！”
姚铃的声音远远传来，很闷：“把气憋上！别睁眼！”
杉棯努力平复着呼吸，死死闭着眼，无视一切周身的怪异声响，手颤得止都止不住。
声音突然没了。
一切寂静无声。
“阿念姐姐，你怎么了？”
童声响在耳边。
杉棯一动不动，憋气憋得脸通红。
一双手扒开了她的眼皮，小女孩稚嫩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她终于忍不住，大口喘着气。
小女孩松开了她，不解道：“你憋气干嘛？”
鼻间传来阵阵药香，杉棯谨慎地环顾周围：没有雾，没有棺材，没有花轿，更没有那道诡异的女声。
这里是医馆。
窗外烈日高照，几只鸡在慢悠悠地觅食，偶尔路过的村民言笑晏晏，一切充满了浓厚的生活气息。
“阿念姐姐？”小女孩凑近她面前。
杉棯一愣，往后退了点，道：“怎么了？”
小女孩看着她：“你也生病了吗？”
杉棯道：“你生病了？”
“对呀。”小女孩看了看四周，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袋东西，迅速塞进她口袋里，然后小声道，“这是王爷爷做的药，只给瑶瑶姐吃，我偷拿了一些，阿念姐你藏好点，别被他发现了。”
“二丫，”里室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你是不是又偷偷拿药了？”
二丫把手背在身后，心虚地站了半晌，突然大喊道，“王爷爷你小气！药做好了不分给大家吃！”
“你个小妮子懂什么？”王爷爷吹胡子瞪眼，“这药爷爷还没完全做好，你偷拿走了乱吃，身体吃出问题了怎么办？一天天的，尽捣乱！”
二丫噘着嘴，眼眶通红，要哭不哭的。
“二丫，”王爷爷语重心长，“你……”“王叔！快过来，瑶瑶又发病了！”
王爷爷眼神一凝，急匆匆往内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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