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一滴水珠从树叶上滑下来,砸在树下的石头上,一棵静立的树忽然有了异动,枝叶向内聚拢,无风自动。
神树古灵已经平静了两千年,现下却忽的有了动静,茂密枝叶间生长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果实,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随着果实逐渐变得透明,里面的一棵黑煤球球越来越明显。
啪嗒一声,果实掉落在地摔成两半,黑煤球球滚落出来,在草地上轱辘半天才刹住车,他刹住车的第一反应是……我竟然重生了!
重生成了……还没手掌大的黑色毛团。
靠啊!毛球仰天长啸,为什么啊!他可是个身高八尺,俊美非常的大帅比啊!现在这样怎么见那个小冰块啊!
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要赶快去找那个人。
前世的种种回忆浮现在脑海,他是个天生的坏种,恶名扬传千里,人人得而诛之,但他却欠了一个人太多太多,现下必须赶快找到他。
只是此刻他要找的人正困于梦魇,浸在回忆中挣脱不开,他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暂且快乐的年少之时,梦中他开口轻唤:“阿洛……”
——————
“花洛殿下!”
神庭内,几个侍从焦急地寻找这位祖宗,神殿外,人群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听说了吗,关家九年前收养的那个孤儿马上就要正式被册封为神使了。”
“诶,我也听说了,就这几天的事儿了,各个生灵台的主司长都已经赶来神都了,最近连旅店都被慕名而来的散修信徒们住满了。”
“你说这关老爷子命可真好,亲孙子前几年就已经被册封了神使,如今街上随便捡的一个小乞丐竟也有如此造化,当真是好命。”
“是啊,这花神使关卿樾年仅九岁就被天神选中进了神殿,拜入大祭司门下,这捡来的孤儿竟也沾着主家少爷的光一起进修,如今也是一飞冲天了。”
“这花洛殿下可是神殿建立百余年最后一位神使,还是大祭司之徒,肯定隆重非常,我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那是必然……”
册封大典当夜,一身蓝黑色衣衫的少年懒洋洋地靠坐在在花神分殿疏影阁内的桃花树下,花儿飘落,正好落在少年眉间,灯光氤氲下,投下一片阴影。
闭眼假寐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眼。
他捏着一枝桃花,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要说这神庭之中哪里景色最佳,自然当属花神殿了,花神使爱花爱树,就这疏影阁中高的就有桃花樱花玉兰花:矮的报春花紫荆花等等等等,甚是好看。
少年时不时抬眼望望门口的方向,似是在等着谁,直到一抹天青色的衣角出现在门口,方才还蔫蔫的少年立马坐直身子,一双黑眸噌地亮起来。
要说这册封的为何是神使而不是神,他师父有这样一副说辞:“做神仙有什么好的,繁文缛节写成册子堆的比人还高,再说了,哪怕惊世鬼才在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便也注定了此生为**凡胎,再厉害也是人,还不如做神仙前辈的信徒头头,封个神使来的自在。”
于是整个神庭没有神仙,全都是神仙的信徒头头,反正神仙都是住在天上的,这地上的神庭神殿也只能信徒头头们住一住了。
思索着,那抹天青色的身影已经飘飘然行至桃花树下,开口的声音清亮好听,坐在树下的少年已经听了快十年,却怎么也听不腻。
“阿洛,册封大典在即,不可再如此散漫。”
那人神色淡淡,脸上没什么表情,乍一看冷冰冰,浅棕色的瞳眸里却也藏着一丝柔和。
一阵轻风吹过,坐在树下的少年一咕噜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又甩了甩张扬的马尾辫,走向那人时,手里的桃花枝一翘一翘的,他伸手轻捻起那人头上落下的一片桃花瓣,心情不错地勾起唇。
关卿樾见花洛如此不着调的样子,刚想说什么,就见花洛抢先一步开口:
“马上就要接任月神使,不可再如此跅弛不羁,须得平心静气,方可担起重任,哥哥,这句话你一个时辰前刚说过一遍。”
关卿樾抿了抿唇,不再言语,只轻轻摇头,似是无可奈何,只扯着花洛的衣袖往外走,花洛也不挣扎,唇角一勾,反手拉住关卿樾的手腕,牵着他走出疏影阁。
神殿占地广阔,因着关卿樾一向不喜繁华喧嚣,花神殿便从中心区域迁到了湘水湖畔,因着花神赐福的影响,殿内各种花草摆脱时令限制竞相开放,傍晚的余辉撒在湘水湖大片荷丛中,走在桥上的少年拉着自家哥哥,脚步匆匆往大殿赶去。
走在主干道上,相熟的神使信徒纷纷向二人道贺,花洛笑的一脸灿烂,嘴里喊着“同喜同喜”之类的话,关卿樾则是微微点头示意,二人踏上台阶,远远就看见殿内一抹白金交错的身影站在窗边,与身边一位生灵台的主司长对着一卷书册讨论着什么,不用猜也知道是册封典礼的细节云云。
大殿内,一身祭司长袍的大祭司见二人走近,低声对那主司长说了什么,那人道了声恭喜便离开了,而后他对两个小徒弟露出温和的笑容。
祭司长晏,是两人的师父,要是说神使是信徒头头,那长晏便是神使头头。
二人作揖行礼:“见过师父。”
长晏摆摆手,将书卷放下,领着二人往外走,笑眯眯地开口:“还是卿樾有办法,把这小皮猴给揪出来了,方才月神殿的当值侍卫告状都找到我这来了,说大典前夕找不着人,我一猜就知道这臭小子又跑进花神殿躲清闲了。”
闻言,花洛呲牙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他转着手里的桃花枝,凑到长晏面前,嬉皮笑脸道:“有师父和哥哥在,那些繁文缛节自然用不着我操心,那我不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长晏无奈叹了口气,接着道:“子时将至,大典即将开始,你这小皮猴快快跟你师兄去收拾一下,别误了时辰。”
花洛拱手应下,不再多言,便与关卿樾并肩离开。
太阳拖着晚霞慢悠悠躲去了山那边,在明月伴着星辰将银光裹满大地之前,整个神都率先被鲜亮的灯火覆盖,街道上戏班子演绎着鬼神话剧,说书先生神采飞扬地一遍遍讲着神明庇世的传说,时间也从众人的欢笑打闹中悄然流逝。
三月三,上巳节,子时一到,空中忽然划过一抹亮光,紧接着,以神殿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星星点点的月光聚拢成团飘散在神都各处,仔细一看,光点慢慢凝成桂花的形状,高处出现一只洁白清寒的月兔虚影,怀里抱着玉杵,所到之处月桂纷飞,人们双手合十,祈祷着来年的风调雨顺,安康顺遂。
月神神像矗立在神殿主殿中央,云开雾散,月光陡然倾泻,撒在姮娥神像之上,好似神明亲临人间。
神殿内的信徒们单膝跪在神像前,神使将手覆于心口,共同表达着心中的敬畏,站在神像旁的大祭司长晏手持拂尘,闭眼吟诵着晦涩的咒法,神像散发出柔和的光,形成光束,打在立于首位的花洛身上。
花洛只觉一股柔和微凉的法力似水流淌过身体,最终停留在手腕上,形成一圈繁琐精致的银白色纹路,然后隐于皮肤,消失不见。
这也是整个继任大典最重要的流程——赐福仪式。
被神认可的人会得到神的赐福,得到赐福的人就成了神使,神使就是神在世间的眼睛,同时得到神力,护佑众生,拥有象征身份的标记,神明烙印。
关卿樾三年前继任了花神使,如今花洛继任了月神使。
站在队伍中的关卿樾思维有些发散,他恍惚间想起十一岁那年,正值年关,他作为神庭大祭司两年前收的小弟子第一次回家探亲,路中偶遇一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眼巴巴地瞧着他,他叫停马车,身着与阴暗巷道格格不入的华服,在漫天风雪中牵起小男孩的手,带他走出漆黑的巷子,抱着饿的没力气的他上了驶向关家的马车,次年就带他去了神都,入了神殿。
再后来小男孩凭着天赋与关卿樾拜入一人麾下,成了大祭司的二弟子,关卿樾的师弟,但他私下从不喊关卿樾师兄,一直喊哥哥,就像他被关卿樾捡回家时,也没有唤他少主,只叫了哥哥,而关卿樾也从来没有更正他。
关卿樾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在那一瞬间想到自己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弟弟,便动了恻隐之心,或许他将对弟弟的怜惜全数给了这个捡来的小孩,又或许在天那一边,他希望有人也可以像自己一样,对那一抹没来得及看世界的小小灵魂表露善意。
日出时分,大典的流程走完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神都的百姓和信徒们还在欢呼庆祝,似乎神使的诞生镇压了本会在上巳节出现的妖魔鬼怪,人们洒水赏花,祈求安康,沉浸在一片喜色中。
花洛也换下了繁琐的神使祭典服,穿上了平日里常穿的黑衣,提着一壶梅子酒,从月神殿出来,赶往了花神殿。
原本花洛作为关卿樾的师弟兼半个家人是和他住在一起的,但自从月神下达神喻,点名要他做月神神使后他就只能搬去月神殿自己住。
花洛自然很不高兴,但关卿樾是个恪守规矩的人,花洛也只能乖乖搬走。
不过好在,从前他在疏影阁内住惯了的房间关卿樾还留着,偶尔会让他回去住上两天,这才让花洛歇了撒泼打滚闹别扭的心思。
花洛拎着酒慢悠悠往花神殿走去,走过一处拐角时忽然注意到拐角后面闪过一个人影,花洛本不欲搭理,但在他走过拐角的一刹,一根银针猛然朝他射来,花洛神色一凛,偏头躲过,脸色瞬间阴沉,抬头却见关卿樾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朝黑影追去。
针是关卿樾射出来的。
花洛把酒坛往地上一丢,也追了过去,但追着追着,他就感到了不对劲。
关卿樾神色阴沉,不似往日那般清冷温和,眸中隐隐透着杀意。
不对劲,关卿樾虽性子冷淡了些,但一向待人有礼,他跟在自家哥哥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
思索间,两人已经追着黑影跑出去很远,花洛也看清了,关卿樾紧追不舍的黑影,是只渡鸦,并且那只渡鸦嘴里似乎叼着什么东西,像是一块小帕。
这时,关卿樾看了他一眼,两人眼神对上的一瞬间,花洛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见关卿樾向前一跃,左脚落地的瞬间旋身截住渡鸦,同时玄翎扇在他手中一个反转,展开的刹那几根银针自扇中飞射而出,直直朝渡鸦击去。
与此同时,花洛在接收到关卿樾的信号后猛然站定,腰间长剑瞬间出鞘,凌冽的剑气裹挟着丝丝寒气,在刺向渡鸦时,剑身映射出渡鸦漆黑的眼睛,里面隐隐闪过一丝红光。
就在两人马上就要截住那只渡鸦时,忽然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吸力,他们来不及反应,一瞬间就被吞噬,不知所踪。
太阳逐渐升起,昏暗的长廊撒进一缕阳光,外面的人们还在欢呼庆祝,对二人的消失丝毫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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