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走廊的空气瞬间停止了流动。
“怎么样，第一小组，你们敢接吗？”
那句话，带着一个长辈对晚辈最热切的期盼，和对天才团队最不加掩饰的欣赏，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只在田乐甜一个人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
旭东翔胸膛里那股因为拿到满分而沸腾的热血，被这句话瞬间点燃到了顶点。
“接！当然接！”
他第一个跳了起来，声音大到让走廊尽头的盆栽都抖了抖。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对未知冒险的渴望。
“跨星球考察！这不比在模拟穹顶里刺激一万倍！教授！什么时候出发？我的磁浮球滑板已经饥渴难耐了！”
叶暖暖没有说话。
她只是担忧地看着田乐甜，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田乐甜那张血色尽失的脸。
田乐甜低着头，视线死死地锁在自己的鞋尖上。
她的手指用力地绞在一起，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她需要这份疼痛，来对抗脑子里那片更尖锐、更冰冷的混乱。
跨星球考察……
去触碰那些只存在于三维影像和古老文献里的真实历史……
这是她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梦想。是她不顾一切考入星海联合学院的唯一理由。
这个机会，就像一颗垂在悬崖边的、最甜美的果实，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可是……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方浩然那个黑色的个人终端。
【观测目标T】
【生理数据紊乱】
那个画面，像一道无法消除的烙印，死死地刻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在某个不知名的、布满外星尘埃的古老遗迹里，她因为看到了过于震撼的壁画而心跳加速，而站在她身后的方浩然，会平静地在他的终端上记下一笔：“观测目标T情绪波动剧烈，心率超出正常阈值15.7%，建议进行心理干预以保证项目稳定性。”
她因为第一次踏上异星土地而激动地手舞足蹈，他会记录：“观测目标T出现非理性肢体动作，行为模式接近于古地球低等灵长类生物。”
她迷路了，他找到了她，然后冷冷地分析：“你的方向感模块存在严重缺陷，导致团队行程延误37分钟，项目效率下降4.2%。”
不。
那个画面太可怕了。
她不要。
她的梦想，不应该是一场被全程监控的、冷冰冰的科学实验。
她宁可永远不去触碰那颗果实，也不要以一个“实验样本”的身份，被他拎着，放到那个宏伟的舞台上。
田乐甜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微弱的、带着颤抖的音节，即将从喉咙里挤出来。
“我……”
她要拒绝。
她必须拒绝。
然而，就在那个代表着“不”的音节即将成型的前一秒。
“教授。”
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是方浩然。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精准的激光，瞬间切断了走廊里所有的嘈杂。旭东翔咋咋呼呼的声音停了，教授期待的目光也聚焦了过去。
他从老教授手里接过了那个闪着红光的加密数据板。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下眼，那双纯黑的眼睛盯着数据板的屏幕，沉默地读取着。
一秒。
两秒。
三秒。
走廊里安静到落针可闻。田乐甜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然后，他抬起了头。
他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从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旭东翔脸上扫过，又在满眼担忧的叶暖暖脸上一掠而过。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田乐甜的身上。
“项目风险评估：未知星域环境威胁等级B ，跨文明沟通障碍等级A，数据丢失风险A-。”
他的声音平直，像是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系统报告。
“项目回报：星际联盟学术积分3000点，个人履历永久性高亮标识，优先获取联盟内部A级历史资料权限。”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进行最后的运算。
“结论：风险与回报比为1:3.7，具备极高的执行价值。”
他说完这些，视线依旧锁定在田乐甜身上……然后，他开口了……
“根据模型推演，你的缺席，将导致项目最终成果的完整度与深度，下降至少28.4%。”
在他吐出这个数字的瞬间，那只没有拿着数据板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 但这个细微的变化被所有人，尤其是被那个冰冷数字击中的田乐甜，彻底忽略了。
田乐甜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她听懂了。
他不是在说“我们需要你，田乐甜”。
他是在说“这个项目，需要你的能力”。
他甚至，将她的价值，精准地量化成了一个冰冷的数字。
28.4%。
这就是她在这个团队里，在他眼里的，全部意义。
一个能提升项目成功率的，高效的工具。
不可或缺的工具人。
“听见没！乐甜！”
田乐甜还没从那句话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旭东翔已经兴奋地替她喊了出来。他根本没听出那句话里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把它当成了最高的褒奖。
“方浩然都说你不可或缺了！我们不能没有你！干了！”
“乐甜……”叶暖暖也小声地叫了她一声，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教授期待的目光。
旭东翔热切的目光。
叶暖暖担忧的目光。
还有……方浩然那平静到，仿佛在等待一个程序执行结果的目光。
她被困住了。
被自己的梦想，被队友的期待，被那个冰冷的“28.4%”，困在了一个无法逃脱的网里。
如果她现在说“不”，她就成了一个自私的，不顾全大局的，会拖累整个团队的罪人。
她就是一个会导致项目失败的，不合格的“变量”。
田乐甜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出现在脸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好。”
“我……同意。”
两个字，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太好了！”
老教授激动地一拍手，脸上笑开了花。
旭东翔更是直接欢呼一声，一把将手臂搭在了田乐甜和叶暖暖的肩膀上，用力地晃了晃：“我们小组要名留青史了！”
田乐甜被他晃得一个趔趄，身体僵硬，却什么也没说。
她看到，方浩然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转过身，对教授平静地说：“我们接受。”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
他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却让站在他侧后方的田乐甜，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到，他的手指，在个人终端的屏幕上，快速地划过了一下。
那是一个存档的动作。
屏幕的光亮中，她甚至能隐约看到那个刚刚被保存的文件名。
那行字太快了，一闪而过。
但她还是看清了。
看清了那熟悉的、让她如坠冰窟的开头。
【观测目标T行为模式预测与应对方案V2.0】
……V2.0。
原来，他连应对她的方案，都已经更新到第二版了。
田乐甜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了。
她站在队友的欢呼和教授的赞许声中，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孤岛上，四周是冰冷刺骨的海水。
那场她梦寐以求的跨越星辰大海的远征，还没开始。
对她而言，却已经变成了一座无法逃离，名为“观测”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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