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星路文化遗产数字化保存计划”启动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快。
两天后，四个人换上了特制的银白色考察服，站在了学院禁区内，那座代号为“阿尔法-7”的生态穹顶入口前。
田乐甜沉默地检查着自己手腕上的数据记录仪。
她把每一个卡扣都反复扣紧，再打开，再扣紧。动作机械，眼神空洞。
“哇哦！这就是阿尔法-7！传说中最高级别的模拟遗迹！听说里面的晶体结构能100%复刻古蓝海星的声光环境！”旭东翔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他整个人像一根被压紧了的弹簧，随时准备弹射出去。
叶暖暖站在田乐甜身边，没有看那些闪烁着奇异光芒的设备，只是担忧地看着田乐甜。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田乐甜冰凉的手背。
“设备检查完毕。”
方浩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平直，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他做完了最后的确认，转身看着他们。
“任务目标：寻找古代导航水晶的踪迹。遗迹内部声波环境复杂，非必要情况，禁止发出高分贝声音。出发。”
他说完，第一个走向了那扇巨大的圆形合金门。
“嗡——”
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股混合着矿物和臭氧气息的、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世界。
那是一个巨大的、望不到顶的水晶洞穴。无数巨大的水晶簇从洞壁、穹顶垂下，折射着穹顶模拟出的、微弱的恒星光芒，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空气里似乎都漂浮着细小的发光尘埃，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星辰。
整个洞穴都安静得可怕，只有一种持续的、低沉的嗡鸣声，像是整个洞穴的呼吸。
这种极致的、充满了神秘感的静谧，让旭东翔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力，朝着洞穴深处吼了一声。
“啊——！”
下一秒，他的声音像是被投入了万花筒。
“啊——啊——啊——啊——”
无数个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的高亢，有的低沉，有的被拉长，有的被扭曲，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首魔性的、经久不息的交响乐。
田乐甜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身体一抖，下意识地把考察服的领子拉得更高了些，几乎要把整张脸都埋进去。
方浩然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公共频道里传来一句冰冷的话。
“旭东翔，违反条例，记录一次。”
旭东翔毫不在意地挠了挠头，吐了吐舌头，声音却小了很多：“知道了知道了。”
四个人开始向洞穴深处走去。
方浩然走在最前面，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投射出一片三维光幕，上面正实时构建着整个洞穴的结构图和能量分布。
叶暖暖跟在他身后，完全被洞穴中的光影吸引。她不时停下来，伸出手，用指尖的光影画板采集着那些被水晶折射了无数次的、奇妙的光线数据。
旭东翔和田乐甜走在最后。
“乐甜你看，那块水晶像不像一只多耳朵蹦蹦兽？”旭东翔试图活跃气氛，指着一块毛茸茸的白色晶簇。
田乐甜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扯了扯嘴角。
“嗯。”
一个字，再没有下文。
旭东翔碰了一鼻子灰，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抓了抓后脑勺，没再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和田乐甜并排走着。
田乐甜手里紧紧攥着数据记录仪，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她像一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跟着队伍前进。
她不敢看方浩然的背影，那个挺拔、冷静、仿佛永远不会出错的背影，此刻在她眼里，就是一座移动的、名为“观测”的牢笼的栏杆。
她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现在每一步的步频，每一次的心跳，每一次因为看到奇异晶体而产生的生理反应，是不是都被他记录了下来，然后，归档进那个名为“V2.0”的文件夹里。
【观测目标T进入阿尔法-7穹顶后，心率高于静息状态12%，瞳孔放大，初步判断为环境应激反应。】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行冰冷的文字。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洞窟。
前方出现了三个黑漆漆的岔路口，像三只巨兽张开的大嘴。
方浩然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洞窟中央，抬起手，个人终端的扫描光束射向三个洞口，开始分析内部的能量签名和结构稳定性。
队伍停了下来，等待着他的指令。
洞窟里一片寂静，只有那持续的、低沉的嗡鸣声，和旭东翔那还没完全散尽的回声余音。
田乐甜站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她看着他。
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
那背影，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墙，把他和她，隔绝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墙的外面，是她的混乱、迷茫、和无处安放的情绪。
墙的里面，是他的逻辑、数据、和永远正确的算法。
那股在心底压抑了两天的，委屈、不甘和深深的无力感，在这一刻，汹涌地翻腾起来。
她受不了了。
她需要一个出口。
她转过头，视线落在身边一块巨大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晶体上。
那晶体像一块凝固的深海，沉默，冰冷，什么都能吸收，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她对着那块蓝色晶体，嘴唇动了动，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比气音还轻的音量，把心底的话吐了出来。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呢……”
“……真的，好难懂啊……”
一句话说完，她心里那股堵着的气，似乎顺畅了一点。
她刚准备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前方二十米外，一簇紫色的、像花一样盛开的水晶簇，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很亮，亮到刺眼。
紧接着，一个声音，在整个洞窟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经过了扭曲和放大，空灵、飘渺，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清晰。
是她的声音，又完全不是她的声音。
那个声音，只重复了两个字。
“……好难……”
“……好难……难……难……”
那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洞穴里激起了无穷无尽的回响，一遍又一遍，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旭东翔刚想开口问路选好了没，嘴巴张了一半，僵住了。
叶暖暖正要采集一块水晶光影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整个世界，都停住了。
方浩然的背，那个从进入洞穴开始就一直像标尺一样笔直的背，瞬间僵硬。
他分析路径的动作，停住了。
他没有立刻回头。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那个动作很慢，慢到像是每一个角度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他的头在脖子上转动，那双纯黑不反射任何光亮的眼睛，像两道精准的激光，穿透了洞窟里昏暗的光线和浮动的尘埃。
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田乐甜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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