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来妹把书包往课桌里塞时,拉链卡到了袖口的线头。他低着头慢慢解,后颈突然被人猛地一推,整个人往前扑在冰凉的铁皮桌面上,作业本哗啦啦散了一地。
“乡巴佬就是笨手笨脚。”(总是像大少爷一样的)同学杨一男的声音带着薄荷糖的甜味,砸在沈来妹耳边却像碎玻璃。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笑,沈来妹看见自己的橡皮擦滚到杨一男的脚边,被那双限量款鞋碾的黑糊糊。
这是沈来妹转到城里初中的第三周。以前姥姥姥爷总说城里好,课桌是新的,同学都穿干净崭新的校服………可没人告诉过他,走廊拐角的阴影里会有人突然扯他校服领子,或者在他笔袋里倒脏水。
第一次被杨一男堵在男厕所时,沈来妹攥着衣角说要告诉老师。杨一男笑得更厉害了,伸手捏住他下巴往墙上撞,瓷砖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来。“去啊,臭吊子,”杨一男的指甲掐进他脸颊,“你看王老师信你还是信我?”
沈来妹真的去了办公室。王老师正对着电脑改卷子,红笔在杨一男的数学练习册上画了满页勾。沈来妹站在旁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说杨一男抢了他的早饭钱。王老师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杨一男是学习委员,怎么会做这种事?你是不是误会了?”
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老师的眼镜片上晃出刺眼的光,沈来妹突然说不出话了。
放学回家,三楼的铁门虚掩着,能听见母父在吵架,大概又是说他入学花了多少钱,很浪费,还不如把这钱留给妹妹。
推开门时,母亲沈澜正把一个摔碎的瓷碗踢到墙角,瓷片溅到沈来妹脚边。
“又在学校惹事了?” 父亲何小悠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没擦干净的油渍,“早上给你的五块钱呢?”
沈来妹没说话。那五块钱被杨一男搜走了,还被骂是 “捡垃圾的钱”。可他看见母亲捏紧的拳头,最终只是摇摇头:“我……我路上不小心掉了。”
父亲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厨房时嘟囔:“果然男孩不如女孩,名航就不会把钱搞丢。”
…
第二天早读,杨一男把一团纸丢在沈来妹桌上。展开来,上面用红笔写着 “滚回乡下”,旁边画了个龇牙咧嘴的小人。
沈来妹攥着纸团,指节泛白,前排的同学回头看了一眼,又飞快转了回去。王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杨一男立刻坐得笔直,嘴角还带着乖巧的笑。沈来妹把纸团塞进裤兜,感觉那团纸像块烙铁。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沈来妹被杨一男和几个男生堵在器材室。墙角堆着落灰的跳高垫,空气里有股橡胶的怪味。杨一男抢走他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被人踩着发出咔嚓声。
“喂,吊子,这是什么?”
杨一男捡起那个装着干花的小布包,是沈来妹临走时从老家院子里摘的野菊。杨一男嗤笑着扔进垃圾桶,“穷酸样。”
沈来妹突然扑过去想抢回来,却被人按住胳膊压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水泥地,能看见自己磨破的鞋跟。杨一男蹲下来,用鞋尖戳他的脸:“臭吊子,下次还敢告老师吗?”
沈来妹的眼泪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放学时天降大雨,沈来妹没带伞,抱着书包往公交站跑。雨砸在头上生疼,刚跑到校门口,就被一辆自行车撞倒了。泥水溅了满身,书包里的课本全湿了。
骑车的是杨一男,他捏着车把笑:“眼睛长后脑勺了?”
旁边的同学递给他纸巾,杨一男接过来擦了擦裤脚,把纸扔在沈来妹身上。
等沈来妹浑身湿透地到家,父亲尖叫着把他推出门:“我有洁癖,别把家里踩脏了!”
母亲拿着毛巾甩过来,正好打在他脸上:“一天到晚毛手毛脚!”
妹妹也这样脏兮兮的回家过,可母父从来不会这样对她。
毛巾上还带着汗味,沈来妹捡起来擦脸,听见父亲在屋里打电话:“是啊,这孩子就是不如他妹妹懂事,学习也不好,早知道当初就把他打掉了,我们只要女儿名航……”
夜里,沈来妹发了高烧,父亲过来拿药箱,看见他烧得通红的脸,只是把退烧药扔在他枕边:“自己吃,明天还得上学呢,离你妹妹远一点,别把她传染了。”
考试那天,杨一男趁老师不注意,把一张写满答案的纸塞进沈来妹的抽屉。收卷时,王老师却从沈来妹的试卷下翻出了那张纸。
杨一男立刻举手:“老师,我看见他抄我的!”王老师盯着沈来妹,眼神像淬了冰:“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办公室里,王老师把试卷拍在桌上:“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内向,没想到还学会作弊了。”沈来妹的嘴唇哆嗦着,说不是他的。
“杨一男学习那么好,用得着给你传答案?”王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
沈来妹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空荡荡的。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他拖不动的脚步。杨一男站在楼梯口,冲他做了个口型:活该。
回家的路上,沈来妹把那张被淋湿又晒干、皱巴巴的试卷揉成一团。风很大,吹得他眼睛发涩。路过垃圾桶时,他想把纸团扔进去,手却停在半空。
走到楼下,看见母亲的电动车停在单元门口。
家里传来母父的笑声,大概是在夸赞妹妹。
推开家门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妹妹在屋里写作业,父亲在厨房炒菜,抽油烟机嗡嗡地响。
沈来妹换鞋时,看见自己磨破的袜子露出脚趾,像个藏不住的秘密。
“考得怎么样?” 母亲头也没回地问。沈来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不知道。”
父亲端着菜出来,筷子往桌上一拍:“你妹妹一直比你强……真是丢人……”
吃完晚饭,沈来妹躺在折叠床上。窗帘没拉,能看见对面楼上亮着的灯,一盏盏像星星,却没有一盏是为他亮的。他从裤兜里摸出那个纸团,慢慢展开。
笑脸贴纸被揉得变了形,嘴角歪歪扭扭的,像在哭。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哐哐作响。沈来妹把脸埋进枕头,枕头套上有股洗不掉的霉味。
黑暗中,沈来妹蜷缩成一团,像颗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子。没有人知道,他藏在枕头下的围巾上,还留着几处没洗干净的、淡淡的尿渍,是杨一男和他的小哥弟们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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