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云只有王兰的电话,这个点王兰估计是在工地干活,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简直要命。
袁云匆匆戴好头盔上车。
这个城市永远在堵车,导航一片通红,开车过去黄花菜都得凉,袁云只能厚着脸皮请白复帮忙。
“要经过穿云路那边,摩托能走吗?”袁云问。
“不被抓就可以。”白复轻描淡写。
“什么?!”袁云反应了两秒,“那不就是不可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复已经扭动油门轰鸣着开了出去,吓得袁云赶紧抓住白复的衣摆。
汇入主路,白复才问她:“袁律师,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去跟宋楚宁吵架。”
“?”白复一瞬间以为自己听岔了。
“没错,就是你们博川的那个宋楚宁,他偷偷去找我的当事人了,肯定是去忽悠的!”风太大,袁云不得不扯着嗓子喊话,“如果让他得逞,这个案子就算是废了。”
《资产评估报告》不是绝对的,袁云觉得里面肯定有猫腻,只要能找到关键,推翻这份证据不是完全没可能。
现在认输为时尚早。
“你怎么知道宋律去见你当事人?”
“我跟小卖铺老板打了个招呼,让他看到有陌生人进门就给我打电话,刚刚他就是看到一男一女进了当事人的家,两个人都人模狗样的……肯定是宋楚宁。”
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白复怎么也想不明白:“宋律师跟你的当事人是对立的吧,难道还会被三言两句就说服?”
“唉,”袁云一下子语塞,她跟当事人之间的信任经不起任何考验,只能含糊带过:“说来话长。”
·
引擎轰鸣,机车在路上飞驰,而张宝贵家里就安静得有些过分。
张宝贵低着头,呆呆地看着水杯。
宋楚宁温声细语地说着话:“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我父亲在工地上受伤,人差点没救回来,从包工头到上面公司,所有人都高高挂起,没有任何人原有给我们该有的赔偿。”
“那时候我爹瘫在床上,我妈只会哭,我每天放学回来还要喂猪喂鸡,最难的时候,连猪都得跟着我们一起挨饿,这种痛苦我是能够明白的。”
“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些,只是今天一下子想起来过去的事情,有些触动,大家都不容易,我看着也于心不忍。”
张宝贵抬头看向宋楚宁,这个人光鲜亮丽,看不出任何贫穷的痕迹。
王媛媛也听得满脸尴尬,她怎么不知道宋楚宁还是个金凤凰,心里怀疑这人是现编的。
“这样,我去做刘总这边的工作,”宋楚宁摆出一副为难但又坚定的样子,“让他拿点钱出来,该治疗的继续治疗,把身体恢复了才有以后是不是,不然这日子过了今天没明天的,谁也耗不起。”
这律师刚来的时候有些咄咄逼人,张宝贵开始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可没想到对方的律师竟然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还愿意主动调和,劝刘刚拿钱。
张宝贵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嘴唇哆嗦了几次,好半天才说:“他会愿意给?”
“其实刘总知道你们家里的情况,他心里也不好受,只是按照法律,他确实没什么责任,要是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谁伤了碰了都找他要钱,这谁也顶不住不是。”
“不过刘总也说了,你们跟他也是邻里邻居的,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是有心接济你们一些的。”
张宝贵还记得刘刚趾高气扬的样子:“可他以前……”
宋楚宁打断他:“本来这件事大家可以坐下来商量,你们二话不说把公司给告了,现在还要法院追加他,刘总能不生气吗。他也是一时上头,但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开的,现在我们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争个你死我活,你说是吧,张师傅。”
张宝贵缓缓点头。
现在他哪里都缺钱,是非曲直早已不重要。
见张宝贵已经有松动的意思,宋楚宁趁热打铁:“你这边后续还要治疗对吧,大概需要多少钱?”
“说是两、三万。”
“好,那我现在就给你转个三万,这个治疗咱们不能耽误了,你拿着钱应急,刘总那边我来解释就行。”宋楚宁拍板。
“这……合适吗,你会不会被他骂。”
宋楚宁摆手:“这个不重要,我们一起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才是最重要的。”
张宝贵不吭声了,他浑身上下三十块都凑不出来,没办法拒绝这送上门的三万块。
宋楚宁瞥了王媛媛一眼:“你找下银行卡,我现在就给你转,然后你这边要帮我签个条子,不然我口说无凭,跟刘总也交代不了。”
“哦,好好好。”张宝贵手忙脚乱地翻找银行卡,满口答应。
王媛媛会意,拿出电脑开始敲键盘,没几分钟就拟好了协议。
·
站在打印店里,听着机器嗡嗡运转,一切都很顺利……王媛媛心跳得越来越快。
张宝贵家附近没有打印店,王媛媛走出去一公里才找到店面,中途宋楚宁催个不停,她恨不得脱了高跟鞋小跑。
刚才张宝贵听得云里雾里,他舍不得眼前的三万块,也看不懂协议上的法律术语,不知不觉就进了宋楚宁的圈套。
宋楚宁的话说得棱模两可,让张宝贵误以为拿了三万不算,后续还有谈的空间,但他不会知道,协议一签,这件事将再无翻盘的可能,哪怕张宝贵后续再想起诉,他也赢不了。
慌乱中,趁人之危四个字悄悄浮现在王媛媛的脑海之中。
这样做真的好吗,王媛媛刻意忽略心头浮现的问题,不敢深思。除非她能原地辞职,否则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别无选择。
而且股东确确实实是出过资的,只是形式有瑕疵,本来就不应该承担赔偿责任,张宝贵起诉根本没有赢面,现在能拿到几万块已经挺好的不是吗。
做好心理建设,王媛媛拿起打好的协议,匆匆检查了一遍,确定语句没有问题就往回赶,生怕张宝贵突然冷静下来。
好不容易回到巷口,一辆摩托蛮不讲理地从她身边抢道开了进去。
王媛媛来不及生气,她先是认出了这辆机车是白复的,仔细一看,开车的人确实白复,他身后还拉着个女人。
哪怕是背影,也透着一股令人讨厌的感觉。
是袁云!
王媛媛眼皮一跳,直觉不妙,来不及细思白复为什么会拉着袁云出现,慌忙给宋楚宁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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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门口有个桶的这家,好,停停停!”
不等白复彻底停稳,袁云已经迫不及待跳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往张宝贵家里冲。
还好刚才王媛媛外出的时候没有关门,否则袁云只能表演个现场爬墙。
“等等!”袁云人还没到,声音先杀了进去,“不管在做什么,先等等!”
见到突然出现的袁云,张宝贵惊讶得嘴都微微张开,难以置信地左看右看:“袁、袁律师……?”
宋楚宁先一步收到了消息,眉眼间倒是没有惊讶,只是脸色阴沉地盯着杵在门框处的袁云。
袁云无视了宋楚宁,几步走到张宝贵旁边,焦急问:“他让你做了什么?”
她的气都还没有捋顺,语气生硬,直直地看着张宝贵,压迫感十足。
张宝贵刚刚瞒着律师收了钱,有些心虚,加上袁云态度令人下意识抗拒,他干脆扭开头,回避着袁云的目光不吭声。
袁云心头咯噔一下,生怕事态已经无可挽回,一连串地发问:“你收钱了?收了多少?他怎么跟你说的?签字了吗?”
“袁律师,”宋楚宁开口,带着一丝看戏的愉悦:“你这是在审犯人呢。”
袁云狠狠地瞥了宋楚宁一眼,她很努力平心静气,但已经外溢的焦躁难以湮灭。
“我是你的律师,不会害你,先告诉我都发生了些什么好吗。”
“袁律师,”张宝贵表情挣扎,嘴唇张合了几次才小声地说:“我没办法了。”
钱估计已经收了,袁云两眼一黑,心头越来越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没来得及签字。”一道平静的声音在袁云身后响起。
袁云回头一看,白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张A4纸,在他身后,是缩头缩脑的王媛媛。
“宋律,白律他非要抢……”王媛媛赶忙解释。
宋楚宁扶额,不耐地扭过脸,不想再看自己这个成事不足的助理。
袁云接过协议,协议头尾写了很多无用的套话,很容易模糊人的视线,真正致命的字句被他们悄然藏在中间。
【……张宝贵与润成物流公司因提供劳务者受害而产生的一切赔偿责任系公司债务,股东实际不负清偿责任,现因公司无力清偿,股东基于人道主义对张宝贵进行代偿。】
【经双方充分协商,一致同意由股东刘刚代润成物流公司向张宝贵支付叁万元后,上述债务就此消灭……】
这笔债权本来有六十多万,可这个字一签,相当于张宝贵放弃剩余金额,只能拿到三万块。
袁云看得头疼,她想问张宝贵看不看得懂,这种协议也敢签,但她艰难地找回了一点理智,忍住了没有大呼小叫。
调整好情绪,袁云看向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的宋楚宁,阴阳怪气地微笑:“大所服务就是好,宋律师日理万机也能这么周到,不是自己客户都要上|门|服|务。”
宋楚宁摊手:“也没什么,主要是尊重当事人,总不能没规没矩像个野人似的。”
“六十多万的债权,三万块就想解决,宋大律师有这本事,不搞不良资产收购可太屈才了。”袁云冷笑。
“袁律师,我想我们应该强调过很多次,欠张师傅六十多万的是公司,股东出资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原本一分钱都不需要赔,刘总能拿三万出来完全出于人道主义。”
宋楚宁推了推眼镜,既然袁云来了,协议今天肯定是签不成的,再费口舌也没有意义。
宋楚宁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张宝贵:“改日联系。”
说完,他又别有意味地朝白复看了一眼,最后还是什么话没有说,带着王媛媛扬长而去。
袁云揉了揉太阳穴:“张大哥,我不是说不让你收钱,但对方律师是在套路你,不想让我们起诉……”
“我都知道。”张宝贵双手捂住脸,声音沉闷,“我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但是,我已经耗不起了,打官司能赢吗,赢了能拿得到钱吗……只有这三万是真的,能抓得住的,不是吗?”
袁云鼻子一酸,行路坎坷,走在路上的人怎么顶得住压力,外人的理直气壮,不过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傲慢。
“如果想要早点拿钱,我也可以去谈和解,”袁云合上双眼,轻轻开口,“三万肯定不是他们的上限,我去找他们再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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