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宝贵家里出来,袁云才发现自己连头盔都没来得及摘,压得她耳朵隐隐作痛。
白复没急着上车,他仔细地打量着周围。
“怎么了,白律所?”袁云也跟着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异常。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以前好像来过……走吧,送你回去。”白复腿很长,毫不费力就跨上了机车。
“不好意思白律师,麻烦你跟着跑一趟,你顺路吗,不顺路我打车回去就行。”袁云下意识道。
白复没有接话,只是无波无澜地看了袁云一眼。
都麻烦了这么久,现在再推诿就有些矫情了,袁云打住,安安静静地上车。
白复却是没有急着走:“袁律师,如果我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先向你道歉。”
“?”
“你是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当事人。”
袁云假装没听懂白复的意思:“没有几个律师会百分百信任当事人吧,白律师你应该很清楚——听说对于刑辩律师而言,在阅卷之前当事人说的一切都不能相信。”
白复没有顺着袁云岔开的话题走:“你能跟小卖铺老板打招呼,让他给你通风报信,却不愿意跟当事人说清利弊,是不是你早就认定他会和解,哪怕条件再苛刻……你不相信他敢承担诉讼的风险。”
“疏忽了,让姓宋的钻了空子。”袁云淡道,“早知道借条狗栓在门口,看到穿西装的就咬。”
白复扯扯嘴角,没有继续试探:“走了,抓稳。”
出来的时候日头还晒得厉害,这会已经偏西,变得温和起来。这个城市的阳光一直受人诟病,不是太冷就是太刺,唯独日落时才有恰到好处的舒坦。
机车从车流中穿过,有人任劳任怨骑车,袁云可以放空自己,享受这一刻短暂的阳光。
“白律师,”袁云大声说话,“今天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很多次了。”
“是吗,我怎么感觉不够。”袁云努力出着主意:“白律师,你喜欢吃什么啊,我得请你吃顿饭。”
袁云鲜少要人帮忙,更别说连续两天都欠同一个人人情,这简直是三十年来头一遭,榨干她有限的人际交往常识,也挤不出个合适的对策。
“吃饭就不必了。”
白复技术很好,带着袁云轻松穿越车流,将所有被堵得寸步难行的车远远甩开。
“袁律师,待会要是没有安排,要不要跟我去兜一圈。”
“兜一圈?”
“很快就能回来,不耽误你晚上加班,听梁主任说,你每天晚上都在加班,从不休息。”
“你信他的鬼话,要真是这样,我早猝死拿一次性工亡补助了。”袁云迎面吹着风,沉迷在速度带来的刺激之中,也顾不上晚上加不加班,身体已经先做出了选择:“兜风去。”
·
白复带着袁云驶离主干道,一路向东,直接出城上了高速,速度也一路飙升,好几次转弯袁云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在今天之前,袁云本能地害怕摩托这种肉包铁的危险玩意,但真兜起风来,又意外的欲罢不能。
只有这样无休止地刺激下去,她才能从纷繁的思绪中跳脱出来。
要不然也去买个摩托好了,袁云忍不住盘算起来。
兜了半个多小时,白复逐渐减速,停在空旷的野外。
“这么偏,要杀人抛尸吗。”袁云下车,舒展身体。
白复无奈:“很多人来这边徒步,路上到处是监控,今晚抛尸,明天就能被拷走。”
“不愧是刑辩律师。”袁云不怎么走心地感叹,“我刚入行的时候也挺想做刑案的,不过我的带教老师不做刑案,我也没机会接触,现在连取保候审的条件都不记得了。”
“做执行也挺有意思的,你很厉害。”
“混口饭吃罢了,别听梁主任瞎吹,实际上没几个推得动的案子。”
袁云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尽情地呼吸新鲜空气。
天色昏暗,周围又空旷,只有山风带着寂寥刷刷而过,袁云合上双眼,自己不过**凡胎,渺小无力,案子不顺利才是常态,没什么过不去的。
白复也在不远处坐下,两人相对无言,静静地听着风声呼啸。
“以前我有个案子,被告人认罪认罚,对事实和证据没有任何异议,要求律师朝着罪轻辩护就行。”白复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小,几乎被风吹得失真。
“阅卷之后,我觉得证据不足做了无罪辩护,案子拉锯了很久,最后无罪释放。”
现在说起来风轻云淡,但当时绝不轻松,虽然说刑案中律师有独立辩护权,但与当事人相悖的辩护意见,风险依然高到不可想象。
被换掉都是轻的,万一辩护失败,当事人因此刑期加重,那真不是三言两句就能了事的。
“很厉害。”袁云真心实意地佩服,没有几个律师能扛得住压力,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袁律师,要放弃了吗?”白复仰头看着渐沉的天色,自始至终都没有朝袁云的方向瞥上一眼,好像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
袁云没有出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难得遇到个有空间的案子,袁云原本确实打算一意孤行,但风险只会撕扯张宝贵他们的伤口,这个家庭已经到了极限,她没办法再理直气壮地裹挟他们一起赌。
她不过是个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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