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遂愿,我终究还是没有逃离分尸的命运——尸体被切掉了右手。
他们研究得还算透彻,因为我的右掌心靠近大拇指根的位置有颗红痣,他们便将我的右手切下带走,好让人认出这只手的确这是出自我本人。
现在我的右侧小臂下方只剩下了光秃秃的骨头断面暴露在外,即使旅行箱依旧掩盖着,但已经有好些蟑螂钻过夹缝前来串门。小强家族在我尸体上爬来爬去,简直是灭顶一般的惊悚可怕,大概是因为养分很充足,大只大只的母蟑螂悠然自得地在箱子各处产下了更多的子孙后代。这让我恶心到想吐,可是我早已不会呕吐了。
不知过了多久,混混们又回到了藏匿旅行箱的院子里。
“有人联系你了吗?”
“啧,还没。”
“怎么回事啊?这说不通!”
“这家人!居然对女儿的断手无动于衷!这还是人吗?”
我听出这声愤慨之言是那个建议敲诈勒索的哑嗓子在抱怨。
我几年前来本市务工,父母都在外地老家,当然一时半会儿没有人理会我的生死。
一通唉声叹气之后,紧接着脚步声逼近,旅行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小强家族如梦初醒,好似末日来临般四处逃窜。
真是麻了麻了。
“可是,真的越来越臭了,夏天这玩意根本不能放太久,现在隔着箱子都能闻到臭味,怕是要再放几天味道会飘得更远......”
是文哥焦急的声音,看来小头目还是考虑得更长远。
赶紧让我入土为安吧,求求了,我默默说着,如果我可以开口的话。
“既然无动于衷,那就再卸一只脚——还怕吓不到他们吗?!”
哑嗓子是个莽夫,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实行敲诈。
他刚说完,箱子便被再次打开,我的尸体又被曝晒在惨白的日光灯下。一个平头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带着嫌恶的表情捂住口鼻,他就是出馊主意的哑嗓子。等蚊虫散去,他便拿来钢锯,把我的左脚给切了下来。
早已感受不到疼痛的我只觉得悲凉。
“你干什么?”
文哥惊呼,却已经来不及制止我又一次被分尸的事实。
又是“哐啷”一声,钢锯被刀疤脸粗暴地扔到了一边。
“哎呀,真的不行,真的太臭了,而且已经生虫了,人家收到后怕不会怀疑人已经死了,笨蛋!”
文哥骂骂咧咧着,抬起脚碾死一只刚刚爬出来的小强,接着干呕起来。
“这点臭味算什么?不忍一忍咱们能赚到大钱吗?”
刀疤脸低声反驳,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利用我的尸体狠狠敲一笔了。
几只路过的苍蝇嗅到味儿,立刻在旅行箱周围盘旋聚集。的确,我的尸体已经开始慢慢腐烂,表面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颜色,致命伤口和手腕被切割的地方已经溃烂成不同的可怕形态,而且聚集了不少生物的幼虫。
听到“大钱”,文哥并没有反驳,只是又说了一次,太臭了。
正当他二人争执不下准备离开时,歹徒老大又来了,文哥赶紧抬脚把旅行箱的盖子合上,踢到了一边的角落里遮掩起来。
在知道他们不但没处理尸体还没收到任何赎金之后,老大怒发冲冠,直接动手把文哥几人胖揍了一顿。
一通怒火之后,老大下令终止勒索,连夜把我的尸体处理掉。走之前还威胁说,如果明早发现我还在这里,就让他们全部去死。
文哥战战兢兢应着话,接着又干呕起来。
这群人啊,做个坏事都拖泥带水,真是没出息。
待夜里的虫鸣声大作时,院子里传来了关于“掩埋尸体”的讨论,最终听从了那个矮子的主意选择了某处。只是苦了那些还躲在旅行箱里的小强家族及其它的生物小伙伴们,它们大概不知道,它们将陪伴我残破的尸体等待终极处决了。
***
黑暗中,行李箱被抬到了一辆汽车的后备箱里,伴随着汽车发动的突突声,我的尸体在夜色里终于离开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现在大概已是深夜,这边路上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车子先是碾过一段铺着碎石子的路,紧接着拐上了平稳的大道,上了大路之后便开得飞快,旅行箱在后备箱里左摇右晃,若我还有感知,那必然早已昏头转向。不知又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听到远处传来了某种音乐声,很像我家附近夜市上的网红火锅店外招揽食客的招牌音乐。
以前每晚经过那里,总是老远就听到那一阵阵欢快的乐曲,让人的脚步都变得轻快。火锅店有着露天的凉棚,夏日的夜晚凉棚下一张张小木桌旁总是分外热闹,火锅在愉快地沸腾着,食客们则是欢声笑语地聚在一起,这样的场景会给我带来真实的幸福感。
我不会又回到那里了吧?还真有点怀念。
也许并不是那里,可能只是同一首歌而已,我却激动得几乎要落泪。如果我还有听觉,如果我还能哭的话。
等旅行箱的盖子再次被打开,在我的尸体接触到夜晚凉爽的空气时,我居然有种马上就要重生的感觉,可那种感觉却瞬间被眼前的土坑和铁铲所抹杀。
树影婆娑,土沫乱飞,两个男人弓着背,正在不远处用力挖坑。
他们这是把我带到了森林里准备埋起来吗?
不对不对,刚刚那会儿还能听见街上悠扬的音乐,怎么眨眼功夫就到森林里了?
夜空下树枝摇曳,夜风带来了植物的清香。这种味道让我想起了某种低矮茂盛的多年生灌木,它会在盛夏时开出淡黄或是纯白色的花朵,花的香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我也会偷偷摘下一两朵插在瓶子里,整个房间都充满了迷人的香味。
没错,这座城市只有那里才有沿街成簇的那种花。
土坑很深,恰好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这里四下都是修剪整齐的花草和盆栽,不远处是扇可推拉的玻璃门,边上摆着成列的可爱多肉植物。
这样的场景有点眼熟......
我懂了,这里应该是某户人家后院的一角。很多住宅小区的一楼都拥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花园,在城市里享受一小块属于大自然的空间,夏天能户外烧烤,冬天可以堆雪人,这曾一度令我心生向往。
“哎呀——臭死了!”
突如其来的,是光头文哥手下那个黄毛的声音。好半天我才意识到他在说我。
“这小区,啧啧啧,听说现在房价贼高了。”是刀疤脸在小声说着,他似乎在四下打量着,“据说好多老住户都搬走准备卖掉,你看这一整排都是黑灯瞎火,估计都没人住了,等着高价出售呢。那小子真是鬼机灵,埋在这就等于灯下黑,一时半会儿肯定没人发现!”
那小子,指的是矮子吧,选了这么个地方,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有钱人,真无聊,这么大房子都不住!不说了......咱们赶紧吧!”
黄毛再次催促。
准备搬起我尸体的人是那个刀疤脸,看到我的尸体后他一脸紧张,手也跟着抖个不停,很快,那种害怕的神色就变成了明晃晃的嫌弃。
无语了。我的尸体就是被你切得四分五裂的,你怎么还会用这种表情看我?
再多的不满也是徒劳,他们二人把我的尸体丢进了那个新挖的深坑里,随即一铲一铲地把泥土甩在了我的身上。
任由我内心再抗拒,也无法扭转眼下的事实。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被邻居家的孩子欺负,被那群小孩哄笑着推进了足球场旁跳远用沙坑里,大家用小手抓起沙子纷纷扔向我的那一刻。
那种遥远的感觉,简直和现在所感一模一样。
咦,我怎么突然想起了那么久远的事情。
很快,我再次被黑暗笼罩。土层下面的世界里虽然没有那么多的小强家族作伴,但那些新朋友——千脚爬虫们很快就找到了我。夜里的地下世界一场盛宴正在举行,它们开始放肆地啃噬我已经腐烂的血肉。
不得不说,事已至此,我应该可以开始摆烂了。
土壤里的虫子在我的脑袋里钻来钻去,从我嘴里爬进,又从我耳朵爬出,它们大概觉得这样子很有趣。
炎热的盛夏,小微生物的进食速度和尸体腐烂的速度仿佛在不断争抢着谁比较快。大概我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已经变作一堆无法辨认的白骨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从我头顶的土壤上踩过,脚步声来来回回,还带来了青草拂过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交谈和快乐的笑声。
等等!
男人的声音温柔低沉,不一会儿一个女人跑跳着过来,带着些许醉意模模糊糊询问了什么,随即如同百灵鸟一样咯咯咯笑了起来,听她笑了,男人也跟着欢乐地笑了,欢声笑语透过沉闷厚重的土层传来,被我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是他?是他的声音!
我听得清清楚楚,就算我人已经死了,可依旧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
交织如麻的爱恨与不甘侵袭着我斑驳不堪的尸体,如果我还能感觉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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