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过一件错事……
或许我不该窥探命运，或许我不该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心。
你看，命运玩弄我，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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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找到韬略士营地的时候，一打眼就看见眼熟的黑发小孩正费力搬动桌面上的书简。那摞成小山高的文牍把小孩的半张脸都遮住了，重量目测也不轻，压得小孩摇摇晃晃的。
他心下暗自摇头，想着回头一定要和某人提提意见。虽说收的弟子先天体弱了些，但也不至于这么溺爱吧——好歹操练一下，那两支胳膊细得像双筷子，师徒两个简直就是文人里的两种极端。
眼看小孩被桌角一蹭，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扑，景元连忙紧赶两步伸手托住了他。
小孩站稳后忙不迭向他道谢。
景元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顺便又把他抱着的东西接到了自己手上。他单手托着这一摞文牍，转头用目光搜寻了一圈营地，依旧没能发现那个自己想要找寻的背影。于是他又转过来对着小孩问：“玄舆，你师父呢？”
“师父去那边和其他人一同商讨了。”玄舆指向某个角落，那边正聚着几个争论得面红耳赤的策士与韬略士。
此前正激战时，太卜司被造翼者围攻，前任太卜留下保护大衍穷观阵并给他们争取到了撤退的时间。当时正与太卜待在一起的策士长也未能及时撤出，不幸阵亡。
韬略士们只得暂时与神策府的策士们汇作一处，共同在工造司的安全地带搭建起了临时营地。
景元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还带着孽物的血迹，胸腹、肩膀、胳膊上各有刀伤，只潦草地包扎过。
他迟疑了一下，那方向他早已看过，并没有他想找的人。
玄舆也诧异道：“咦？师父刚刚还在那里的。”
这时参与争论的那几个人中，有一位大约是吵累了，停下来喝水时正巧看到了景元。
“景骁卫？”那人神色熟络，一看便知是认识景元，“前方战事不易，辛苦你们了。来找月太卜？”
“太卜？”景元惊讶，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那人说：“哦哦，忘了你们在前线作战，不知道后方的事。沐太卜前不久为了保护大衍穷观阵留在了太卜司，现在是他的弟子暂代太卜之职。”
“月太卜年少英才，战事结束之后，想必就能正式赴任了。唉，他们这些天才啊……”
一时间景元竟有些踟躇，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自己带来的消息告知那个刚刚才经历死别的人。
不过这人平常总是摆着一副世事皆洞明的样子，或许早就算到这一日了也说不定。
“对了，你要找月太卜的话，我看见刚刚有个持明把他叫过去了，”先前搭话的人指了指营地旁的一条巷子，“看着应该也是他们太卜司的，大概要说什么机密吧，要避人耳目——他们太卜司的人就好神神秘秘的。”
景元谢过他，三两下帮玄舆整理好了书架，才往那小巷的方向去。
甫一靠近，那巷子中就传来隐隐的低语。
“……大人愿将……分享，以表诚意……”
“沐太卜的牺牲……也很遗憾……绝无害处……望您能好好考虑。”
巷子中多是一人在说话，而另一人常保持沉默。景元仅听只言片语，就直觉古怪，于是清了清嗓子，高声打断了里面人的对话：“照影哥？”
小巷中的谈话声果然停了下来。
另一个声音道：“我不会同意的，请回吧。”
片刻后，一名身穿太卜司书记制服的持明族人从巷子里走出来，路过景元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景元没去理会，他又不是巡镝，办不到人见人爱。何况持明族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天生就喜欢鼻孔看人，他老早就习惯了。更别说这人刚才还疑似拉着未来的罗浮太卜谈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他暗自记下了那个持明族的样貌，打算以后遇到对方的时候都打起精神盯紧一些，省得他做出什么坏事。
要找的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景元上前两步，刚要说话就被对方打断：“你要说的我已经知道了。”
景元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试图把话说得轻松点，但真正说出口的语调却是干巴巴的：“你连这也算到了？”
“……看你的样子猜出来的。”即便是到了这时候脊背也始终挺直、神色也始终沉稳的青年看过来。景元从那双琉璃一般的红色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伤痕累累、形容疲惫、强颜欢笑。
他下意识揉了揉嘴角，苦笑着说：“我还以为我掩藏得很好。”
青年飞速地扯了下嘴角：“掩藏得挺好的。”
“快别笑了，照影哥，你这样子看着真的很让人害怕。”景元吐槽。
此刻站在这里的两个人都是失去无数战友同袍的人，来报信的和接报信的人都对战友离去这件事心知肚明，索性便不约而同地在谈话中略过了此事。伤痕既然已经刻下，就没有必要再去划开它第二次了。
景元很明白，作为朋友的对方可以哀悼，但作为太卜的对方却绝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
青年问：“你不问问刚才那人对我说了什么？”
“我问了你会说吗？”景元反问。
“会，”青年干脆道，“持明族的龙师邀我一同研究繁衍之道。”
景元当即：“不合适吧？那些老家伙都多么大年纪了，还是说照影哥你就喜欢老的？”
青年：“……”
他面无表情地开始撸袖子，打算给面前这说话不中听的小子上一课。
景元连忙举手告饶，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接下来一定认真听讲绝不打岔。
“那些龙师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欲探索星神命途的想法，提出愿意为我正制作的‘星图宝鉴’提供材料……也愿意将有关‘不朽’的部分资料分享给我，只要我能将演算出的结果与他们共享。”
景元提出疑惑：“听起来好像还不错？所以照影哥你为什么还是拉着脸，他们给得太少了？”
青年缓缓摇头。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简单就好了，”他说，“经此一役，他们对倏忽‘不死’的特性产生了兴趣。他们要的不只是‘不朽’，他们觊觎上了不该觊觎的力量。”
“景元，未来你要是当上将军，千万小心……”这群持明的龙师。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再一次被打断。
一名云骑找到了这处营地，开口便问沐太卜的所在。接待那名云骑的策士便往他们这边招呼了一声。
青年停下了与景元的对谈，走上前去：“沐太卜已然阵亡，依照战时条例，由我暂代太卜之职。有什么命令，向我传达即可。”
那云骑便行了一个军礼：“太卜大人，将军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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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骁将军请人前去的地点并非神策府，而在绥园。
往绥园方向狂飙的星槎甫一落地，坐在副驾驶上的云骑就迫不及待地开门，从里面爬了出来。他一边扶着离自己最近的树干干呕，一边诚恳地对从另一边下星槎的人提建议：“太、太卜大人，之后回去的时候，还是让我来开星槎吧。”
早就听闻月太卜曾经在曜青的飞行士部队服役过，但亲自体会对方飚星槎的技术对于他来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对此，云骑只有一句话想说。那就是没事千万不要乱坐飞行士朋友开的星槎，真的会出人命的。
就算是武备士开的也最好不要。
青年没答话，只因他此时被绥园的景象镇住了。
绥园本是狐人工匠打造的园林洞天，建筑精巧、景色优美，是罗浮上宴乐游艺的好去处。然而此刻，什么园林、什么美景，全都不见了。绥园中的建筑倒塌了大半，只剩下幽幽的青色火焰四处飘荡，将整片园林洞天映照得如同鬼蜮。
云骑也惊了：“这，这还是我以前来过的绥园吗？”
青年看他：“将军让你来接我，你不知道？”
“我只是接到命令要把太卜送到这里，此前我并未获准踏入绥园啊！”云骑叫屈，说完他又很快回过神来，“将军应该就在里面了，接下来请太卜大人自己进去吧。碍于军令，属下不得陪同。”
青年并未为难他，十分干脆地踏进了此刻分外诡异的绥园。
复行数十步，骤然昏黑，前方只剩下那些青绿色的鬼火照明。腾骁将军拄着他那把巨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青丘台上，幽幽鬼火照得他的脸时明时暗，活像个刚从地府爬上来的煞鬼。
被叫来此处的不止青年一人，另有一人早就到了，此时正在和将军说话。
那是工造司的百冶应星，两人的谈话正接近尾声。
“……那就麻烦应百冶锻造羁押倏忽的器具，以及修复加固造化洪炉了，”腾骁对应星道。有人接近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他便止住话头与应星一同看过来。见来者不是预想中的人，他条件反射道，“来得怎么不是沐恩那老小子，他、他……”
青年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向腾骁颔首肯定了对方心中所想：“沐太卜已然阵亡，如今太卜一职由在下暂领。”
腾骁叹了口气：“节哀。”
“多谢将军关怀，不知将军此时召集我等……”青年望了应星一眼，“所为何事？”
“行了，小子，少把在你师父那儿学的那套带到这来。从外面往里走这一路你也都看见了，少明知故问，”腾骁对他这副做派相当不满意，“明明是武人出身，非得搞这文绉绉的东西。”
“你应当听说过大岁阳‘燎原’的传说吧？”腾骁问。
青年点头：“有所……呃，听说过。”
在腾骁那不怒自威的眼神威慑下，他十分识相地改说白话。
“那就行，”腾骁道，“那传说是真的，燎原被我打散后，剩下的分灵就都被填进造化洪炉当能源了。只不过这次倏忽来犯，打碎了造化洪炉，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卒子把里面那些燎原零件都吞了。”
不等腾骁说完，青年就已经预料到了他所说之事的发展：“怪不得将军派遣镜流护卫饮月对战倏忽之后就率小队离开，原来是处理此事来了。”
“岁阳乃天外星火之精，散而不死。想必将军是欲令太卜司推算祸首所在？”
腾骁对他的猜测表示肯定。
“你能自己推测出来就行，看来是真的学会了你师父那一身本事，由你来接他的班也确实令人放心。”
“那些到处跑的小喽啰有十王司处置，劳烦你在寻找祸首一事上多费心了。”
“还有倏忽，在祂死后竟没有留下半分踪迹，总让人不安。祂的下落也要劳烦太卜司多做搜寻，以免留下后患。”
说完，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绥园内四处都是倾颓的建筑与受伤的幽府武弁，罗浮上仍有半数洞天和这里一样，甚至更加惨烈。
此战，罗浮元气大伤。
关于岁阳这一部分是私设，从现在开始我要造谣了。
实不相瞒我也是虚构史学家，接下来请看我的构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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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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