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上门来请罗浮的新任太卜参加慰灵奠仪。
战后百废待兴,各司都很忙碌。身为剑首的镜流、任职百冶的应星、贵为龙尊且在丹鼎司也有挂职的丹枫,包括如今已经成了将军重点培养对象的骁卫景元……每个人手头都有着堆积如山的事务要去处理。
只是工作再繁忙也总有空闲的时候。近几日狐人要举行慰灵奠仪,这几位大忙人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就连在工造司埋头修炉子的应星都接到了丹枫的传信。
除去镜流又接了任务匆忙离去,其他人都将奠仪那日的事往后推了推,心照不宣地打算去送好友一程。
只有自战争结束就把自己关在太卜司的月太卜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即便是节假日也不声不响,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景元从将军那里探明了些口风,知道他正在办一些不宜公开的差事。未免某人闭关期间忙得昏了头,错过慰灵奠仪,他特意提前许多天就玉兆上提醒过对方。
对方大约是百忙之中看的消息,简单回了他“已阅”两个字就再也没回复过。无奈之下,他只能在慰灵奠仪当天上门去抓人。
景元进门的时候青年正在修缮完毕的大衍穷观阵旁埋头演算,手里那只笔刷刷直响,晃动频率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几个卜者守在阵眼边的兆算系统前,头也不抬地往里面输入数据。
景元唤了好几声,才让对方有了动作。一心扑在演算上的太卜大人放下手中的笔,用力揉揉额角,这才意识到距离倏忽伏诛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中,应星打造出了用于囚困倏忽血肉的牢笼,修复了破损的造化洪炉。十王司也已将逃逸的岁阳缉捕大半。
太卜司则在修复穷观阵后就立刻恢复了正常运转。仅有一少部分卜者被分派到了特殊任务,或是推演追踪倏忽的下落,或是追查一只意图不明的岁阳。
倏忽的下落仍旧难寻,岁阳倒是相对好找。
但相对也只是相对,这该死的岁阳实在是会躲藏。每每当穷观阵即将得出它所在方位的结果之时,导入的数据就会被扰乱,以至于迟迟无法真正定位到它。
负责这个任务的卜者相当气馁,然而太卜本人则只是在发现情况后,就当机立断点了几个卜算能力与灵感都强的卜者与自己一同使用最传统的方式演算。
穷观阵再怎么全能也只是机器,那岁阳的能力大约是能对输入机器的信息进行干扰,这才导致穷观阵给出的结果数次不明朗。而人与机器不同,虽然无法像机器那样短时间处理巨大的数据流,却能主动筛选信息,不易被模糊信息影响。
只是可惜,像他一样直觉十分敏锐又果断的人并无太多,不少人依旧会被那猖狂的岁阳给出的假象所迷。即使只是短暂的一小会儿,也足以拉长整个定位过程所需要的时间。
持明族那边又并不死心,龙师安插在太卜司的那枚暗棋总是时不时前来游说。青年烦不胜烦,好不容易寻到对方的错处,才将人不着痕迹地调离了穷观阵。
只能说这一个月里,他在太卜司过的日子简直是水深火热。景元这么一上门,乍然被对方从稿纸堆里叫起来,他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现在已是下值的时候了?”他恍然问。
一旁因太卜加班,自己也不好意思下班的卜者们连连点头。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眼眶底下都挂着乌青的阴影,一看便知是被睡眠不足这个罪魁祸首给狠狠捶打过。
这一个月来太卜甚少同他们有别的交流,张口就是倏忽遗痕、闭口就是岁阳行踪,搞得他们也动不动就“倏忽那厮”、“小小岁阳”。
某位已经成家的卜者甚至收到了自己身为丹鼎司医士的妻子的关怀大礼包。打开一看,满满一匣子的万寿无情丹。
——好家伙,迟早要被误会成战争留下的心理创伤过大引发魔阴身,然后发配十王司。
如今顶头上司的工作狂状态终于被打破,此时不暗示下班更待何时?
青年环视了一圈前同僚现下属们的眼神,轻而易举地就接收到了他们渴望下班的信号:“……”
良心有点痛,但不多。
也许这就是从被压迫阶级转为压迫阶级之后的心境变化吧。
但不管怎么说,像公司那样的剥削者是不能当的,所以人还是要放的。
“行,”他按揉着头顶的穴位力求让自己迅速恢复精神,“加班太久影响工作质量,你们以后也不用在我旁边加班,到点就赶紧回家。想要请假的自己递假条,我视情况批。都散了吧,我也要去……”
他愣怔了一下,才忽的记起之前景元同他说了什么话:“……哦对,我是要去参加慰灵奠仪来着。”
那些被繁重的工作压下的记忆又有上涌的趋势,为了阻止它们再度占领自己的大脑,他当即起身。
“……走吧,我也去送送采莲与白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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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以算是狐人被仙舟接纳以来,规模最大的慰灵奠仪之一。
星槎海中几乎都是人,数以万计的星槎被放飞,离开仙舟,驶向星海。青年将一架纸鸢与几件属于采莲的遗物一同放上星槎,默默注视着它再度飞向天空。
在他身边,龙尊、百冶与骁卫也目送那载着故友魂灵的星槎离去。
“挺好的,你能再飞一次了,采莲。”
“……这次你不会再坠落了,白珩。”
两道叹息声同时响起,罗浮六御之二同时侧头看了对方一眼,目光相接后又各自转了回去。
仪式全程,丹枫的神情始终介于恍惚和清明之间。他望着星槎的尾巴,一直到它的影子完全消失在天际也不曾将目光收回。
这是难免的,目睹过主战场惨状的人都能理解他。
战场上正是这位龙尊化身为巨龙同倏忽缠斗,却被倏忽困于血涂狱界之中,陷入龙狂。如果不是白珩与倏忽同归于尽,将他从龙狂中唤醒,只怕罗浮龙尊现在已经换人了。
“对于战士来说,只身陷阵、直取贼首,是莫大的荣耀,”景元站在他身后道,“丹枫哥,不要太伤心了。”
应星上前拍了拍丹枫的肩膀:“这是她的选择。”
“天空是飞行士最好的归宿……节哀,过悲则伤身。”青年也适时表达了关怀。
丹枫回过神来,对几人表示自己无碍。在这样沉重的气氛下,无人有心情闲聊,几人很快就各自离去。
慰灵奠仪结束后,持明族的使者又见缝插针地在路上堵了青年两次。第二次正巧又被景元撞见,正执行公务的骁卫十分坏心眼地带着小队在对方面前路过两次,唬得这位持明见到他就恨不得弹出十米开外去。
没过几天,丹枫单独找到了青年,向他问起了前不久龙师遣人与对方接触的事。
鉴于要说的并不是什么能见人的事,他们选在了隐蔽处见面。不夜侯最里面的雅间里,两人对坐而谈。
青年还记得倏忽来犯之前的丹枫。那会儿采莲还在世,载着他在罗浮的星槎海狂飙被天舶司扣下,无奈之下他只能紧急呼唤景元来救场。景元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这位最不可一世、最喜欢用鼻孔看人的龙尊大人。
龙尊大人降尊纡贵地踏进天舶司,向他们点头致了个意就走向了另一边,不一会儿身后带出来个尾巴。定睛一看,跟在他身后边挠头边讪笑的人正是远近闻名的星槎杀手白珩女士。
景元这边向天舶司的测速员再三赔礼才把他们两个赎出来。另一边的白珩却顺利得多,直接狐假龙威,被天舶司的人客客气气地送出了天舶司的大门。那时采莲嫉妒得眼泪都差点流下来,直呼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特权阶级做朋友。
那时他还安慰采莲,说等我篡了师父的位就来做你的特权阶级靠山。
现在他倒是成特权阶级了,只可惜要找他做靠山的那人和他要篡位的人都不在了。
一场战争能造成的变化可以很小也可以很大,当日意气风发的龙尊此时神色难掩疲惫,开口先是一句道歉:“族内之人三番两次打扰你的事我已经知晓,实在抱歉。我已处置了背后指使之人,今后他们不会再来找你了。”
“……”青年盯着他久久不语,良久,他叹息道,“你知道他们在筹划些什么吗?”
丹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于是他了然:“你知道。”
“这不是出自我的授意。”丹枫干巴巴地解释。
“你始终郁结于心。”
“……”丹枫不说话了。
最终还是青年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们同我接触的时候,提到了我师父和采莲。我差一点就心动了。”
“贪取不死是大忌。”丹枫道。
“你既然知道,”青年略提高了音量,顾及着这里是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区,没有直接起身拍桌,“就该早些动手。而不是选择放任他们,直到被景元看出端倪才来处理这事!”
“——饮月君,你当真没有动过半分心思?”
面对他的质问,这位一族之长哑口无言。
这显然不是一个能随意回答的问题。他能说什么呢,说龙师私下里的行动自己从不知情?说他从没有对他们此次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恐怕不能。
这场不欢而散的谈话最后,丹枫反问他:“我听说过。在工造司时,如果不是景元突然打断,你是快要答应了的。拒绝这样一个重新见到故去至亲的机会,你就不曾后悔过吗?”
“后悔,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我掌握着化龙妙法的传承,如果你愿意提供帮助,未必不能攻破起死回生的难题。到那时,仙舟的天人不必再堕入魔阴,狐人也不必受短寿的困苦。”
“师父要是真的复活,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清理师门,”注定也会在未来的某天堕入魔阴身的天人青年摇头,直截了当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丹枫,此战持明族人亦牺牲不少,我知道你的忧思与压力。这次谈话我就当没发生过,不要让我不得不向十王揭发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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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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