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是慷慨而又公正。
它叫那久别的人重逢,叫那聪明的人生一双慧眼,要使他看破一切虚妄伪装。
它又叫那毁诺的众生,尽皆得其果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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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饮月君的承诺,持明族的说客果然不再来了。
青年却在工作时开始神思不属。和丹枫的谈话不时萦绕在他的耳畔,他时常想起那句“你不曾后悔过吗”。
就如同他所回答的,后悔,怎么不后悔呢。
可要不是景元那一声呼唤惊醒了他,他一定会做出让自己更后悔的事情来。
他摩挲着手中的“星图宝鉴”,陷入沉思之中。
这东西物如其名,看着像一面圆形的镜子,但实际上是他找应星帮忙一同改良的新型术算专用玉兆。其中储存着他自二十岁成年以来所有不曾示人的推演记录,推演的领域只有一个——星神。
最开始对星神命途升起窥探之意,是在他遵从父母之命离开飞行士部队转入太卜司的那一年。那对满口宿命之言的顽固夫妻通知他,他们的死期要到了,要他回罗浮送他们最后一程。
他不信命,他只觉未来是能够因人力而变的。为了驳斥他的这个观点,那对夫妻和他打了个赌——如果他能靠自己的能力改变他们的死期,他们就再也不干涉他的职业规划,但如果他失败了,就得遵从他们的意愿转入太卜司。
结果显而易见,他输了。
他几乎排除了一切可能会导致双亲死亡的因素,却没有能力制止一场战争。那两个老顽固在一次随军作战时,阵亡于造翼者的箭下。
那两支沾血的断箭至今仍被他保存在两人曾居住的主卧中,作为仇恨的证明,也作为对他试图改变命运却失败之举的讽刺。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不得不看着命运滑向既定结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于是他开始狂热地研究所谓命运的本质,参考大衍穷观阵做出了“星图宝鉴”。几经改良,宝鉴已经能够稳定地对未来进行预测。
然而这时他已经不满足于只探索众生的命运了,宇宙之中不止存在芸芸众生,还有更加难以预测的星神。许多变量都是由星神造就的,如果不能将星神考虑进去,那么宝鉴推演出的结果还是会具有不确定性。
他的野心开始膨胀。
他想要了解星神,乃至于洞悉、掌握……直至拨动星神的命运。
如果是短生种,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窥探到一个星神的命途行迹。但他不一样,他是长生种,有着数倍于短生种的时间,他想他或许可以试试。
他不知道持明的龙师是通过何种方式知道了他私下的研究。
他知道对于一般人来说,它太过异想天开。他不欲告诉任何人,就连找应星帮忙改装宝鉴的时候也不曾透露过口风。
师父和白珩的死似乎在一次有力地证明了命运的不可违抗,他确实因此陷入短暂的绝望之中。但他明白,比起绝望、从此接受宿命,他感到更多的是不甘心。
命运并非没有改变的可能,只是因为走在命途上的人缺乏足够的力量去改变它罢了。
龙师开出的条件实在令人无法拒绝。
甚至附带的要求也不是不能考虑——既然要研究星神,就要一视同仁。哪怕是寿瘟祸祖也不过只是星神之一,天然仇视药师的仙舟人身份甚至已经成为了他研究进程中的阻碍。
“……”青年闭了闭眼睛,将宝鉴收了回去。
师父总是责骂他欠缺敬畏之心,将他的志向斥为妄想。他自己也再清楚不过。
自幼时第一次成功解卦起,他就在身边人的赞叹声中成长。双亲或许在其他地方上对他要求严格,但却从不吝啬于夸奖他的才能——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天才,他知道自己能做到许多人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
但即便是天才,也没有特权。
拒绝了龙师和丹枫,后悔吗?后悔。
可他曾经也是个战士,目睹过战友坠落在与丰饶民的战场上。他亲手收敛过双亲的遗体,亲眼看着师父被造翼者的箭雨淹没。有些事以纯粹的理性来看,并无不可为,可感性却一定会制止他。
巡猎对丰饶的仇恨早已不是简单的对错可概括。仙舟千载翾翔,与丰饶民之间的战争不知已填进去了多少血亲胞族,累积的仇怨早已深如血海。他深深地知道,有些规则不该被打破,有些底线不可被越过。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一团青金色的火焰明明灭灭,惋惜道:“真是好硬的骨头、好不灵光的脑袋,你要是从了那些老滑头,指不定还能零星得知些毁灭的消息。唉,现在可好,妾身这一局少了你可不行啊。事到如今,也只好动用些非常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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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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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意识时,传入耳中的是兵戈相击声与哭喊声。玄舆的声音传入耳中:“师父……醒醒……师父……”
青年想要回应,却只能发出晦涩难懂的音调。他听见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在说:“哦?这孩子的意识竟然醒了,没想到你们那可笑的呼唤竟然真的有些用处。”
他只觉思维沉重迟缓无比,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得难以控制,只有听觉仍然异常敏锐。
眼前一道熟悉的白影对他道:“快醒过来,照影哥,你被岁阳控制了!”
照影哥?
那是谁?
他就像浸泡在无边无际的海里,意识也变得无边无际。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却能看清空气中每一条细小的脉络。
有空茫的回音在他耳边游荡。
见到了吗?这就是万事万物的命运之线,万千的量子之间连有万万千条线。只要你放弃狭隘的人类视角,进化为与我等相同的生命,星海之间对你而言就再无秘密。与我们共振,宇宙的命运将在你面前清晰可见。
这话语描绘的事太过美好,令他忍不住为之心折。
而那白影却不识好歹地再次惊醒了他:“照影哥!不要被祂迷惑了!现在醒来,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好像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大笑。
“小卒子,你当真要唤醒他吗?想想看,当他醒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了自己最为憎恨的模样。想想看,一个坚定不移地践行着巡猎之道、不为任何诱惑所动、连自己的夙愿也愿意为之放弃的人,到头来竟然发现自己成了曾经最憎恨的孽物。”
“小卒子,你这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呢?”
那白影压抑着愤怒道:“总比被岁阳耗尽精血,不明不白地死去要好。”
“怎么会呢?”他听见自己又说,“这具由长生主亲自点化的贵体,足以容纳两道意识。而我将接纳他,赐予他与我融为一体的荣幸。如此一来,他将与我共生,直到天地的尽头。这,难道不好吗?”
模糊一片的视野开始变得清晰,他渐渐看清楚了眼前的景像。
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云骑,身上并无伤口但形容狼狈的骁卫,以及手持巨剑挡在众云骑前面的将军。
他的大脑重新开始思考,才迟钝地意识到之前骁卫那句“你被岁阳控制了”是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里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
他记得自己受将军所托追索无名岁阳的踪迹,在此期间接到岁阳留下的挑衅信号,邀他到绥园见面。他卜算过后,应邀前去,然而在半路心神惶惶,当即折返。
没想到的是,这一折返竟然恰好让他遇上了一个鬼鬼祟祟的持明。他拦住对方再三逼问,对方惊慌之下,推开他就要逃走。推搡间,被他护在怀中的东西掉了出来,正是被青年层层上锁的星图宝鉴。
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持明那边并不死心,拉不到他入伙,就干脆抛开他单干。既然全罗浮唯一一个有能力也有意愿窥探星神的人不愿与他们合作,那么偷走他的研究资料,自己出人继续研究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以饮月君那高傲的性格,断然做不出如此下作的行径。反倒是有几位成大事不拘小节的龙师,是非常不介意在非常时期用一些非常手段的。
青年只觉怒火中烧,又恐这些为了延续族群无所不用其及的持明一次不成再来几次。他当即在这位被委托了重任的持明面前砸毁了星图宝鉴,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冷语道:“我一人之梦幻灭不过只苦我一人尔。彼等事若成,却将使亿人梦碎,苦万万人也。为众人计,此鉴毁去为妙。”
他立时就要去寻丹枫,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几个持明拦下。其中一位持明的手臂上似乎还燃着青绿色的火。他只听见一道女声:“公子何必火气这么大,千万消消火,不然可就没那么可口了——”
意识就在此处被截断。
青年在骁卫那双金色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貌。
[他生了七只眼、七只手、七张翅膀。他失去了天人的样貌、天人的心智、天人的感情。]
[他高距空中,目无下尘,恍若无血无泪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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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连讥笑道:“怎么,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游灵道,“实在是太可惜了,我到现在还是很心痛我的宝鉴。”
采连:“?”
采连:“你在说什么,什么宝鉴?我是让你想这种无关的事的吗?你找茬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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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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