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站在旅舍门口幽幽叹了口气。破烂酒旗迎风招展,就连屋檐上的彩绘也已经朽坏,色彩浑浊的红与黑,弥漫着不详的气息。
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短打模样的年轻人藏在门后面,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来啦。”
元衍挑挑眉毛。他也不认得他,又谈何“来啦”呢?元衍站在门口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那人听闻他的疑问后怪异地笑了一声,也不答他的话,自顾自地让开了空间,示意元衍进来。元衍老神在在地站在门口,离门槛就是不进来,仅窥见一点空间,微弱的烛火,旅馆大堂里空无一人,寂静,就连灯边的飞蛾也静静地停驻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这人等得不耐烦,门要开不开的也很烦人,索性拉下脸来:“住不住?”
就在这时,元衍察觉身后有人过来了,入目是暗红衣裳一角。他不动声色,歪头去看,却见苍白瘦削的下颔角,再往上是一双幽井一般的眼眸。
那双眼睛如同鸟雀一般轻轻掠过元衍,看向屋子里的人,意思很明显。屋子里的人却很是不屑,看了眼他身上的红衣,正想说些什么,又好似碍着元衍在此,只得撇撇嘴:“进来吧。”
那红衣男子便走进去了,元衍站在雾气里。屋子里的人压低声音道:“你为什么来这儿,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要是能出去,谁在这么个……地方,进来吧。”
元衍看了看身后的雾气,随着这人的话好像活过来一般,卷袭着他往屋里走。只不过空有其势,触到衣料就一下逸散开来,留下一股沁骨头的幽凉。
这个芥子玄乎得很,元衍的神力是一点也没有,这里没有神仙。和上一个世界多么的相似,他转瞬间便做了决定,抬腿走进去。
不过是个客栈罢了,就算是闹鬼,又有何惧。
他走进旅舍才发现这里的寂静简直就是冷寂,没有半点生机,方才的红衣男子坐在大厅的桌子边,像是十分熟悉这里的样子。
任何人被元衍这么打量着,要么就是呵斥,要么就是搭讪,他却像个木胎泥塑一般坐在那里,肩平背直,身上的红色衣料看起来十分昂贵,却好似伴他走过无数风雪,化作一团凝血似的暗红。
凄艳的,哀怨的红。
附在他白纸一般的肌肤上。
透出一股冷意。
元衍默默坐在他的旁边,两人隔得近,似乎能数彼此的睫毛数量,但没一个人说话。
站在门口的人见状用手指点点脑袋:“不必理他,他这里有问题。”
红衣对此并没有什么意义。元衍依旧打量着这个一言不发的怪人,只见微弱烛光下,那双眼瞳呈现出黑曜石一般的色泽,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烛火发呆。大概是元衍的目光太过明显,他转眼看向元衍。
意思很明显——你看我?
元衍脸也不红,张口就来:“你好看。”
门口的人:“……”这不会又是一个傻子吧。
又等了一个半时辰,门口的人陆陆续续迎接了一批新面孔。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加上大厅里的元衍和红衣,那就是五人了。
门口的人将门关上,又沉又闷的一声,好似那不是普通的木板,而是什么牢笼,要将他们关在里面一样。两个姑娘害怕地紧紧依靠着,那个男人倒是有副精壮的身体,只是脸上颜色也不大好看。
门口的人将人聚在大厅里,这才又开口:“我叫阿奇,是这里的守门人……”
他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神色纳入眼底,内心已有了大致的了解:“也就是店里的小二,你们呢是这个店的客人,我会尽量给你们提供帮助,但是……”
他略微停顿,声音压低了,慢慢道:“要是哪位客人不守规矩……”
阿奇本来就是一双吊梢眼,大概是平日里迎来送往久了,上身总是微微弯着,放狠话时,头颅低着,偏偏眼珠子从下到上看过来。
很是凶狠。
两个姑娘自是应答,那个精壮男子却不大信,直接道:“就凭你这小身板?”
话音刚落,一道雪光划破虚伪温馨的烛光,刀刃压进皮肤,精装男子惊恐地看着凌空的刀刃:“装……装神弄鬼!”
元衍看向那个方向,看不出什么来,不是什么机关,同样,他也感受不到所谓的“鬼神之力”……
不过就在这一念之间,那刀刃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控制着,往下一挥。壮汉的头颅便分了家,血刹那间喷溅开来,映在屋内两个姑娘的瞳孔里。
那断掉的头颅咕噜咕噜滚到了红衣人的脚边,正正好差一点挨到他的白底黑靴。元衍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他苍白的侧脸,睫羽半掩,神色好似泥胎木塑一般,大概是察觉到了视线,眼波流转,看了过来。
教他这么一看,当真是淬了冰雪一般,转瞬即逝。元衍再看过去,这人也只是显得有些呆罢了。
场上三个男的都是如此的冷静,两个姑娘瑟瑟发抖凑做了一处,不敢多看,浑身都写满了防备。
也是,一柄刀突然自己砍了主人。
三人见了居然没有害怕的样子,就算不是什么鬼神,也是惹不得的煞星。
阿奇见怪不怪:“好了,现下里要安排住宿……”
两个姑娘抢答道:“我们要住一处。”
阿奇看了她们一眼:“……房间是够住的,你们要住一处也行?”
他转而问元衍:“你呢?”
元衍看了眼红衣人,这人显然没有被考虑在合住的范围里,正好,他也并没有要合住的打算:“我都可以。”
阿奇叹了口气:“你……请便吧。”
红衣人便起身拾级而上,在几人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上楼。他大概是有什么病,每一步走得幅度都大差不差,最后还挑了回廊的最后一间。
一个姑娘神色顿时一变:“不是说……走廊最后一间……”
阿奇像是对这些奇闻毫不奇怪:“既然挑完了,我再说一下今日的规矩。”
“规矩?”
“子夜时刻门关上了就不要开,即使是有人敲门……敲门的是你亲娘老子也不要开。”
两个姑娘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揉揉自己的胳膊,其中一个尚有些侥幸:“好在我们早早说好住在一处。”
另外一个赞同地点点头:“再说我爹死好多年了,我娘又怎么可能到这儿来……”
阿奇诡异一笑:“嗯,怎么不能来了呢?”
一股幽幽的凉气从脚掌心往头顶窜,两个姑娘被自己的联想吓得面色苍白,恰在此时,敲门声乍起。
“啊——”
阿奇瞪了眼两个抱在一起的尖叫的姑娘,骂骂咧咧去开门:“这么晚了,赶着来找死呢。”
门一打开,是个读书人,却长得好不正经,面若桃花,眼角含情,目光掠过屋内几人:“什么找死?”
阿奇笑道:“请进请进。”
两个姑娘互相看了眼,心下已有判断,谁家好书生长这个样子,大半夜的还出门,便挽着手上楼了。
书生进了门,阿奇又扛起横木将门锁上,回身时正好瞧见元衍从血渍里、断成两截的尸身边,捡起那把沾血的刀。
书生:“……”
阿奇顿时怪笑:“进了这个门你就出……”
谁知书生只是看着元衍,元衍则一脸平常提刀一震,那血迹已干,看来要那温水去洗了……罢了,不过是寻件趁手的武器,擦来擦去也费事……
阿奇冷声道:“还不上去,马上子夜了。”
真是碍事,影响他发挥。
元衍看了他一眼,便提刀上了楼。
书生道:“什么子夜?”
阿奇有意害人:“什么什么子夜?你住哪间房?”
书生不吃他这套:“我都可以,什么子夜?”
阿奇阴着脸:“规矩,子夜不要出门开门。”
于是,书生很快就上楼了。正好看见元衍站在走廊最后一间门口很有礼貌地敲了敲。
门开了,红衣男子犹如一块古井寒冰,站在里面,静静看着他。
元衍道:“子夜不要出门不要应声。”
红衣男子小幅度歪了歪头,黑如鸦羽的长发便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划过一道弧线。
他终于开了口,“嗯”了一声。那嗓音算不上好听,干哑滞涩,好似平生第一次开口一般。
元衍点点头,手里还提着那把刀,转身就看见书生。他没说话,直接往自己房里走,只觉一道视线一直跟着自己,回身关门时,又见书生笑意盈盈的一双眼。
很是碍眼。
门合上。
书生看着红衣人,对方默默关门,连眼神也懒得给他一个。书生打开了元衍隔壁的房门,心中顿时起了趣味,好有意思的两个……
他关上门,顿了顿,笑容从脸上卸下去……人还是东西?
走廊尽头,红衣人站在门前,缓缓地,他眨了眨眼睛,喉咙里发出声响,断断续续的,在这深夜里好似什么鬼怪一样。渐渐的,那干枯枝叶折断似的声音渐渐有了起伏,虽然没什么情感,却也听得不那么难听了。
他薄薄的嘴唇开合,红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你……名字……”
空气似好多年间一样单薄,没有人回答。他不在意。好多年间,他甚至没说过这么多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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