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看着重新被怨气包裹住的小上官,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将小上官的手握住:“没事。”
小上官抬起满是血泪的眼。
“你是和我一起看的。”
血泪慢慢落下,慢慢晶莹。
小上官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你是和我一起看的,是我逼你的,不要苛责自己,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小上官快十八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深知自己的混沌与软弱,也因混沌瞒不了元衍一星半点。
难堪定是难堪的。
而元衍知他的晦暗,却小心地把他掬在手心,不厌恶他的自弃,同样也不逼迫他成长。
好像他就是那么一个一表三千里的哥哥,对这个没什么血缘的弟弟很是莫名地纵容。
“不着急,你慢慢想。”
神明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对待自己的信徒,自己的……弟弟,难免低眉眷顾。山神尤其如是,但祂不觉自己偏私,只恨不能无限宽容。
小上官是个好孩子,世间万物皆有缘法,他不忍责怪。
其实,他又有什么错呢?
天地不仁罢了。
他愿意给他时间,山神最不差的,就是时间。
离生辰就剩一天了。四人有重聚于大厅,最后一次的会议。经由杜雨坚持,元衍没有带小上官赴会。
杜雨看着众人,很是满意:“我知道了些东西。”
蓦然,众人都看向他,要知道在这镇子里时间呆得越久,线索就越发少。他们很久没有说出新线索了。
杜雨道:“老道士有问题。”
元衍“哦”了一声。两个姑娘彼此对视,李泉忍不住问道:“那这和小上官有何关系?”
为何明明同他剖白了,也不瞒他了,最终却在最后一次会议将人拒之门外。
元衍看着杜雨:“想必是和这事有关联?”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老道士想要一样东西,只有小上官有的。”
何小花道:“什么?”
杜雨摇摇头:“不知道。”
元衍见杜雨说的与自己所想有所重合,却并未声张,更别谈定论,只是道:“那你为何如此笃定老道士有问题?”
杜雨好似已经料到元衍的反应,只是打开扇子扇了扇,眉目间一片狡黠:“要不要亲眼看看?”
两个姑娘正想问什么时候。
他却只是对元衍道:“午夜之后。”
午夜之后,这院子里鬼物就横行无忌了。两个姑娘虽然心有顾虑,到底是在这镇子里待了几年,不想显得像个吃白食的人,纷纷应和。
元衍道:“那便去看看。”
看什么,杜雨不说,元衍也不问。
两个姑娘惴惴不安。杜雨都哄元衍成功了,心中畅快,宽慰道:“你们跟紧我,不要出些漏子,保管你们没事。”
子夜,元衍四人沿着墙角行走。杜雨在前面领头,他似是摸清楚了鬼物行走规律,一路上拐来拐去,竟然一只都没遇到。
四人躲在老道士窗下。本来漆黑的窗户,晕染上珠光,人影被拉长,缓慢的,一层衣物被艰难地脱下来。
何小花瞪大了眼睛。
“衣物”的影子投在窗户上,虽扭曲,上头那个丸子头,还有发簪,还是很明显看得出来的。
那不是“衣物”,是一层人皮。
老道士是人皮鬼?
元衍看着屋内的人影执笔在“衣物”上涂画神色平静,他食指探向菱花窗。上官府上菱花窗糊的是糯米纸,透光不透人,模糊的影子到底是太抽象了。
一只手探过来握住他的手腕。
是那样的冰。
元衍看向杜雨。
忽而,里面的人影动了,正在穿皮子,大概是不合身,动作缓慢凝滞。
杜雨摇摇头,等走到小道处,才忽略了脚步声。
门打开,老道士站在门槛内,不说话。
杜雨与之对视,行礼:“师父,徒儿尿急。”
老道士双手握住门,指尖还有斑驳血渍。三人窝在窗下,不敢出声。元衍目光掠过老道士的手,看向杜雨。
杜雨仍旧弯腰行礼,像个好学生一般,等待老师的赐教。
老道士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嗯。”
杜雨站起身来,老道士却在门口不动。一时间,两人僵在原地。
老道士:“嗯?”
杜雨只好离开,脚步碎又快,一看就是憋急了。
门还是开着,三人不敢探头。
老道士站在门口,站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有一会儿,他才关门转身回到镜子前。
三人不敢妄动,过了有一会儿,才转身,发现杜雨就在他们身后。李泉一手捂住何小花的嘴,将惊叫声掐灭在萌芽中,饶是如此,两人也惊了一手冷汗。
杜雨是何时站在那里的?
杜雨在接触到元衍探过来的视线后,惨白的脸才有了笑意,他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跟上来。
两人迟疑地看向元衍,见元衍小心走过去,方才跟着过去了。
离了老道士房间有些远了。何小花才敢抱怨:“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她们平时当丫鬟,府上什么地方没去过。老道士那间房门口那条路是单向的,没什么近路可抄,若是绕回来的,他们有在窗下呆了那么久吗?
而且这个人,脚步也太轻了吧,跟……跟鬼一样。
杜雨笑吟吟地赔不是,还贴心擦了火折子,在前方照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方才怕老道士警觉,才收敛了行踪……”
“没吓着你吧?”他看向元衍。
元衍淡淡地看着他,两人视线相交。
他歉都到了,何小花也不好紧抓着不放,只好转了话题:“若是画皮鬼,他要小上官什么呀?”
李泉想到了一种可能,何小花与之对视,两人的默契不需多言。她紧紧抿唇,不停用手去搓胳膊,鸡皮疙瘩都给吓出来了。
“不会是……不会是皮吧?”
突兀的轻笑。
何小花吓得跳起来,躲在李泉身后。
始作俑者唇边的笑意还没有隐去,大概是夜色正浓,手中的火折子光太微弱,竟显得那双好看的眼睛幽微难明。
杜雨轻声道:“也许吧。”
两人猜想不是没有根据的。画皮鬼,没有皮怎么假装成人呢。但是当人想要真,仅仅是画,不够真。
昔日,有一人误入深山,遇到狼,却因为身上披着狼的皮毛,被误认成同伴。想要当人,画皮不够真,人皮才真是混入其中呢。
连鬼物都难以分辨。
元衍道:“人皮虽好,却很脆弱,鬼物没有血肉不得滋养,它想要的,应当不只是人皮。”
“哦?”
杜雨很是好奇,光芒在他眼底忽闪忽闪,语调好似诱哄:“那它要什么呢?”
元衍笑了笑:“那就不知晓了,我看的话本子里没提这茬。”
两个姑娘松了口气,元衍说得那么吓人,原来是话本子里看来的。话本子都是编的,不作数。
毕竟一个人皮鬼就已经很恐怖了,要是它连人皮都不图,它图的东西图到手了,他们还焉有命在?
何小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已经笃定老道士就是人皮鬼了。李泉摇摇她的手,这是她们之间的暗号。
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意思。
——不是。
李泉竟然说不是?!
不对,应当是不确定的意思。果然,李泉又握住她的手轻摇了三下。
——不一定是。
四人互相回了院子。好在来去都很平静,何小花和李泉一同回了房间,两人躲在被子里。
李泉轻声道:“人皮鬼要是需要人皮,何必每年的生辰都来?”
何小花觉得很有道理,心里想着明日同元衍互通一下信息。李泉不动脑子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我能想到,他还想不到?”
老道士是不是人皮鬼,眼见为实,那应当是了。
可要是图人皮,又何必每一次生辰都来?
更像是上官府有它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来的东西,那个东西,只有上官十八岁生辰宴上才能得到?
这样的话,隔着糯米纸的影子当真就是眼见为实吗?李泉猜想得不错,元衍确实没信,他躺了许久,又轻声翻身起来,去探老道士的虚实。
一路上没什么惊险,只瞧见了门槛处半枚血脚印。
他不敢多看,又带着满腹的疑虑走了。回到院子不久,府内上下都忙活起来,脚步杂音四起。
元衍推开窗户,天边一线晨光。
小上官十八岁了,府内上下都在准备生辰宴。
大抵是每年一办,流程都很熟悉,忙起来有条不紊的。小上官头回没来元衍这里胡混,问了仆人才知道,正在祠堂选名字。
与此同时,上官夫妇站在小上官身边,看他恭恭敬敬磕头烧香,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官夫人自从上次生病,便一直缠绵病榻,身形都清减不少,身边的上官老爷也很是憔悴,神色伤感。
小上官从怀里掏出几张红纸,抽出其中一张,其他的都扔进了烧着的纸钱堆里,一触即燃。
他跪着,双手捧着,递向上官夫妇。
红纸黑字。
“珩”。
上官夫妇神情复杂。
小上官道:“爹,娘,我自知调皮顽固,连累你们了……”
小时候的小上官纯真却也调皮,到了大些了,知道自己身上的谶,犹如戴上了枷锁,不敢违背父母,再到之后装乖也讨不着好……
满地的石头,热气蒸腾的水,父母的痛呼,满眼的大火……
他闭上双眼,久久沉寂的心脏痉挛,引发深入骨髓的痛悔,一行1泪落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我……我太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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