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一下，元衍便有些讪讪。
文镜虽是吃得开，却最喜欢往他这里跑。两人交谈起来，颇得意趣。经他这么一避让，倒显得生了嫌隙一般。
文镜还是笑了笑，没再坚持，只是道：“还是要看看它的年岁，倘若是捡了条罪龙，年岁也大，化形了也是难以入目……”
元衍也笑道：“是这么个道理，可这小黑龙等闲不让人近身，我也不能去撬它的嘴巴。”
玉衡体会到了他的尴尬，暂时将幻境中关于文镜的片刻记忆抛到脑后，盯住元衍探过来要撬他嘴的手，装模作样地龇牙了一番。
文镜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颇为认真地提议：“我尚还在人间时，听闻南疆有养虫子的……”
元衍也曾去过，那里的虫子简直就是千奇百怪，虽是伤不了他，但也十分恶心。
文镜看着小黑龙，眼神不可谓不和煦温柔：“初学者为了避免被毒伤，会将虫的牙给剪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
元衍好笑道：“你吓唬它干嘛。”
文镜没有说话。
元衍：“……”不会来真的吧。
小黑龙趴在他手上，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好像对元衍很放心似的。文镜收回目光，他与元衍相交甚久，自是知晓这古神的心软：“要不送到太云那里……”
元衍正在想些由头拒绝他。
文镜解释道：“到底也是条龙，来历不明，总不能连年纪也弄不清楚，太云有不掰开嘴的法子。”
元衍一想，也是。
月老看文镜吃瘪，心里也很是畅快，但一想元衍也不能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在身边，便也是催促道：“太云这人虽是磨叽了些，但辨别这个可是他的老本行。”
“这个”卧在元衍的手上，眼睛要耷拉不耷拉的，任凭几个神仙将自己的主意拿了。
珩生心很宽。元衍想知道，那就去看看呗。
太云府邸处。四个神仙打了个照面，文镜同太云寒暄了几句，太云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元衍手臂上盘着的龙，一时之间连少有的几句寒暄都吞进了肚子，又看了他们一眼：“龙？”
元衍点点头。
太云绕着他转圈，实际上是在环视这条小黑龙。他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放大镜来，仔仔细细地瞧看：“之前在人间我便想见见……”
月老道：“凡人哪能看这个。”
太云赞同道：“是是是，叶公好龙，可当了神仙，也不能揪别人尾巴去看……”
看样子，他不是没有想过。元衍一想到小黑龙被揪尾巴看来看去……
太云道：“我看也没毛病，这是怎么了？不能化形？”
元衍犹豫地点头。
太云将放大镜对准小黑龙的爪子，示意元衍细看：“这爪子……看年龄，应该是条幼龙。”
元衍松了口气。
“在何处得来的？”
元衍道：“门口池子里捞的。”
太云：“……”
门口池子里……捞的……太云神色扭曲了一瞬，酸酸地道：“哪个池子？”
一副马上就要再去捞一条的样子。
月老咳了咳：“他的池子……”
他给了太云一个眼神。
元衍所住的地方，就是他的本体所在之处，神山上面的池子，寻常不熟的神仙为了避嫌都绕着过的——当然其中也包括太云。
太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正常，但实际上整个神都失落了不少：“龙族本来就少有子嗣，这种来历不明的更是少之又少，再者看血统，也不曾混过，很纯正……”
“真是……”
他看了看元衍，这时即使酸溜溜，也是十分真诚道：“走运。”
元衍笑了笑：“那就是没什么问题，我先带它回去了。”
太云道：“它本就是吸天地灵气，不要瞎喂东西，睡的地方多放些宝珠，不要垫着，盘着睡不舒服，最好是旁边有处活水，龙很娇气，不要给它找什么梧桐，它不是凤凰……”
元衍：“……那是自然的。”
然而太云不放心似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断叮嘱，仿佛元衍不是什么古神，而是这条龙的奴仆一般。
还是那种举止粗鲁的奴仆。
月老一脸的木然。
太云是这样的。今日能好声好气说这么多话，已然是看在小黑龙的面子上。
元衍应该庆幸他耿直到了疯魔的地步，不然这亦步亦趋的，要真是混不吝，说不准已经开始磨着要龙了。
文镜一手揽过太云，漫不经心地道：“太云，听说又来了位新神仙……”
太云没理他：“还有啊，每天晚上月华正浓的时候，把它抱出去晒晒月亮，你看这鳞片，有些软，估计是吸收不好……”
文镜接着道：“好像是个凤凰呢……”
太云：“……你说什么？”
小黑龙虽好，但已经有主了。那可是凤凰哎，像龙的话，鲤鱼跃龙门不加，几率小得可怕，但还是有的。凤凰新神那就是神界流落在外的黑户，若是真想多去观察，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太云对这些神兽非常感兴趣，豢养是他一个小神仙想也不敢想的，想要近距离接触还得趁虚而入。
同僚么，走近些没什么奇怪的。
他一边看着小黑龙，一边想着凤凰：“在哪儿？”
文镜笑道：“不若我带你去访她。”
太云十分遗憾地看了看小黑龙，又看了看小黑龙，这才正眼看元衍，很是诚恳：“元衍天尊，若是它要化形，请一定要联系我！”
元衍呵呵笑道：“一定一定。”
文镜带着依依不舍的太云离去，元衍松了一口气，月老见状道：“太云虽是钝了些，也没到那种地步，这可是神龙，养不好，那才真是遭天谴的事……”
他说到一半，讷讷闭嘴。
元衍笑道：“没事没事，我好好养，也不怕什么天谴。”
月老嘴拙，得罪不少人，元衍也被他得罪不少次，然而这个古神心大得很，虽看着不太喜欢别人接近，但要真是走近，那也是海纳百川，十分的包容，当然另一个层面上，也说明了不大在意。
月老忍痛舍爱：“我哪儿有一觞宝珠，纵使是白日里，也有光辉……”
“些许的。”
他补充道。
于是，便看见元衍笑得发自内心。
“那还真是瞌睡遇上送枕头了。”
月老：“……”这小黑龙好在哪里他是真看不出来，太云就算了，古神从古至今什么没见过……
算了……
不过是一觞宝珠罢了。
元衍回了大殿没一会儿，一个童子便将一觞宝珠送来了。那童子十分恭敬，但到底是稚嫩，一双眼睛忍不住瞧小黑龙。
见它盘在元衍手臂上，很是羡慕。
元衍接过宝珠，又给了他一匣子书，让他带回去。月老平日里使着劲往司命簿子钻研，搞得同僚关系甚是紧张。元衍游山玩水时，遇着好玩的话本，便买来，存了一匣子，刚好投其所好，聊作谢礼。
看着小童离去，元衍将宝珠铺在坛子里，又施了术法，使坛中水与门口池子相同，活水泛泛，坛底宝珠盈盈，水面又斜插一支金菩提，金光蕴有佛法奥妙，于修炼大有进益。
如此观之，倒是很适合养一条龙了。
他将手放在水中，手臂上盘踞的小黑龙却动也不动，只是尾巴摆了摆，很是悠闲，一副在他手臂上住定了的样子。
当日论经，他也不想和和尚多说。太云想的不错，古神自天地而生，没有修炼，就能成为新神望尘莫及的存在。
所谓的修心修性，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所以，他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他走过千山万水，看过千年万年，新神在他面前尚且如同每年的春草……
他看过便是看过，听过便是听过，天地亘古，新旧如一。
所以和尚问他什么，他也只说，“你说呢”，“你说得对”。
反而惹得对方一顿阿弥陀佛，如来大概是看不过去，赠了一支菩提与他。
元衍便借着由头偷偷溜走了。留下来作甚，千年万年，风声雨声，听得够够的了。还不如去人间找找看凡人新产的酒。
借着夕阳月光，一壶再一壶，再舒坦不过。
就是后来接近的两个新神，元衍也是不大在乎的。他本就是神山，你要来亲近，那边来，想走径自走。山不在乎。
但偏偏，这小黑龙好像是脑子坏掉了。
元衍用指尖点点他的头，诱哄道：“那可是菩提宝珠，你……龙很喜欢的，你去里面呆着，很有用处的。”
珩生纵使说不出话来，听到元衍的话，也忍不住想要回应：“嘤……”
不去。
小黑龙的尾巴摩挲着他的腕骨。
元衍不由得好笑：“傻龙。”
元衍闲得无聊，有了小黑龙，又不想去凡间乱晃了。他托着龙，竖了三指，问道：“这是几？”
珩生：“……”
他又不是傻子。
“嘤……”
元衍叹息道：“果然是个……”
珩生无可奈何：“嘤嘤……”
嘤了三下，元衍哈哈大笑：“你不是傻子龙。”
珩生：“……”
小黑龙的尾巴耷拉下来，垂头丧气，似乎很是挫败。
元衍接着道：“你不是傻子龙，是我想多了，还没有名字……唔……”
他起身去翻自己的破烂了，一边翻找一边道：“好歹是个龙，我也不好同你取名字，那便扔个龟壳玩……试试吧。”
珩生：“……”他怎么觉得比起元衍取名，扔龟壳更不靠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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