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元衍看着窗外的晨曦。贵妃榻上文镜悠悠醒转，他按了按眉心，看见元衍，笑了笑：“叨扰了。”
元衍看着他：“昨夜说的可还记得？”
“哪句？”
元衍不吱声。
文镜笑了一下：“哪句都不记得了。”
元衍松了口气。
文镜见状道：“难道是我让你帮忙写天条？”
元衍：“……”还有这一茬？
他不否认，文镜便又开始说服道：“你考虑考虑？”
元衍无奈，将要开口答应之时，珩生自窗外探过身子，笑吟吟对他说：“要不要出去逛逛？”
文镜：“这是哪来的精怪？”他哪里不知这就是小黑龙，只是心中不爽快，怨他没颜色罢了。
珩生瘪了瘪嘴，眼睛水盈盈的，轻声细语道：“天尊，珩生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好不无辜。
元衍牙酸，但也受用：“没有没有。”
珩生眨眨眼睛：“那要不要出去逛逛？”
文镜的话题已被揭过，牙痒得很。偏偏元衍也已起身，当真要陪这龙去逛了，留他一个，确实显得落寞。
他垂下眼眸。
又听到珩生说。
“那天尊的朋友怎么办？”
好不贴心。
元衍看向文镜：“同去？”
珩生拉过元衍的手，隔窗神情凝视，暗暗掐了一道月牙，笑意盈盈：“同去吗……文镜？”
文镜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元衍松了口气，却觉背后视线如若麦芒一般，讪讪转头。
珩生也不拿捏姿态了，捋开他的掌心，心疼也似的揉揉那个月牙印记：“阿衍好得意。”
元衍：“我哪里得意？”
珩生道：“昨夜记得多少？”
元衍腾一下热气上脸，支支吾吾，眼神在珩生脸上乱飞。
“不记得了？”
元衍如获大赦，正要敷衍过去，却被珩生捧着脸，嘴唇贴着嘴唇。
“我帮你想想？”
元衍立即道：“记得，全都记得。”
珩生不无遗憾地松开了他：“所以啊，光问是没有用的元衍。”
元衍一僵。
珩生道：“天条这个东西，不能轻易答应了……”
元衍虽与他想的一样，但到底还念着情分，内心动摇，不知如何是好。
谁知这龙接着道：“就像文镜，心眼子太多，不要被他一时的承诺遮住了双眼。”
虽也是元衍心中所想，但实在是讨厌。可这龙好像是通了心窍，又轻飘飘加了句。
“我也只是担心你。”
好吧，元衍开始陷入甜蜜之中。珩生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担心他罢了。
月老坐在元衍对面，看他春风得意，一时之间不晓得是什么滋味，本来是防着文镜，没想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让这龙近水楼台了。
元衍谈起文镜，月老对文镜的那句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深有同感，还有天条一类，他慢慢道：“我觉得如果是要抬他一手，定个章程也没什么，好歹也算是参与了一脚。”
珩生道：“规章推行，势必要得罪些神仙，最后什么结果尚未可知。”
其实很明显。这个芥子里，他三番五次地阻挠，元衍便还在仙界。之前他与元衍相遇，可是在三千芥子里。
这事干的，没有什么好处。
月老从来都不会笃定什么，亦不会驳斥，只是让元衍打开手心。
元衍伸手。
未几，手心生出几根红线，其中一根连在了珩生的手上。
珩生看着另外几根无主的，冷笑道：“天尊好深厚的福泽。”
元衍连忙将手收回去：“这是为何？”
月老道：“烂桃花有点多。”
珩生恍然大悟：“哦，我就是其中一朵么？”
元衍一张脸哼哧哼哧地红了：“不要乱说。”
月老：“……”
月老离开时，恍恍惚惚，回首看到两人在窗户那里，珩生闹脾气，元衍如同毛头小子一般，挤在他身边，期期艾艾地。
“你不是烂桃花，你是最新鲜的那枝，带着露水的，闻着可香……”
珩生瞥他一眼，哼了一声。
月老自知再看下去怕是要长针眼，加快了步伐，却听到元衍的声音传来。
“珩生！你的尾巴又失控了！放我下来！不要把我抡来抡去！我不要面子的！”
月老：“……”玩的稀奇古怪的，指不定是烂桃花。
文镜自上次醉酒来过，便又常常来元衍这里。他不再提什么帮忙之类，好似两人之间没有隔阂，一如往昔。
只是这一次登门，元衍不在。那条龙坐在棋局边，看着他：“你又来了。”
文镜面无表情道：“他呢？”
珩生：“你说呢？”
文镜本想走，毕竟他不是真的悠闲，看到这条龙一副当家主人模样，便坐在了棋局对面。
他拈起一枚白子，看着棋盘：“回忆起第一次与他下棋，还是我当新神的时候……”
珩生“哼”了声，元衍虽然面上拒人千里之外，但要是走近了，多磨叽会儿，只要不是太讨厌，他也不会将人推开。
他想到这儿，就有点酸，但也只是心里吃味，他下了一枚黑子。
这一枚棋子下得莫名其妙，但神仙一呼一吸间都可完成推演。文镜看了看他，将白子落在临近处。
“他教过你下棋？”
珩生点点头：“你太在意输赢。”
文镜道：“你不在意？”
珩生：“……”他立即便想到了一些人。
文镜头回正眼看珩生：“你在意什么？”
珩生没有说话。
“回龙族，进神榜？”
“你说说看，我可以看在元衍的份上，帮你一把。”
珩生道：“你要他帮你，你能护他周全吗？”
文镜道：“凡是改制，必有牺牲，倘若需要我，我也可一死。”
珩生笑了笑：“能死的另有其人，为何非要元衍，你虽然不够份量，但也凑合，流血牺牲这种话，自己拿来当遗言的时候说才不显得讨厌。”
“元衍是古神……你为何如此笃定他会死？”
珩生想起来之前的元衍，虽然是个神仙，却活得憋屈。
如今所有推到重演，元衍又到了这一时刻，文镜磨着他去淌神界浑水。
这一次，元衍会心软吗？
珩生不知道，但是要他看他一步步步入陷阱之中，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就算是他之前对元衍不够好，放开了他的手，因此不配与他并肩而立……
即使如此，文镜也不会是那个好的人选。
文镜看他陷入沉思，又道：“你还太小……自是不懂……不过听闻元衍手中生出……”
他略顿了顿：“……好几缕红线？”
珩生：“你消息倒是灵通。”
文镜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说道：“古神看过太多了……珩生，你知晓他第一次生出红线是什么时候吗？”
他好笑地摇摇头：“不是我，是一个……什么东西来着？”
文镜敲敲脑袋：“是什么东西，你看我都忘了，所以你啊飞蛾扑火……”
不过是一时的新鲜罢了。
珩生煞白了脸，黑子捏在指尖，仍旧是笑了笑：“我是如此，倒落了个真心实意，你呢，你一步步图谋，难道不是把他越推越远吗？”
文镜漠然地与之对视，良久，冷笑了声。
一盘棋局未分明，文镜便已离去，离开之前还对珩生道：
“若是他回来了，代为传达，我来过了，酒下次再喝。”
珩生将棋局拂乱，叹了口气。
元衍啊元衍……教他怎么再敢看，那缠绵的红线。
那个东西……
被人遗忘的，元衍闭口不提的……
将来的他是不是也是这么一个结果？
珩生笑了笑。
元衍一进门便见到这副模样，奇怪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珩生坐在棋局前，满盘棋子已然被拂乱，像是自个儿下棋对弈对疯魔了。他放下横在眼睛上的手臂……
元衍一个激灵，瞧见一点点的倦色，便如落花被流水卷去一般，剩下的又是那个漂亮的、平静的小黑龙了。
小黑龙向他张开手：“元衍天尊……”
元衍说不出什么滋味来，他太想去看他眼底，又怕眼底的平静眷恋如纸一般脆弱，透露出里头的隐晦疯魔来……
但身体却有自己的想法。
元衍走近了他，被他抱住了腰，不仅仅是如此，这龙还掌心贴着掌心，与他紧紧牵着。
元衍道：“谁欺负你了？”
小黑龙贴在他腹部，发声时，声音好似至今浸透了他的五脏六腑，连他的心脏都发麻。
“天尊好多红线……”
元衍红着耳朵：“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天尊第一次红线出现时，是因为谁呢？”
元衍被他一声声天尊叫着，脑子都迷糊起来，话都没过脑子：“第一根……那太远了……不记得了……”
紧扣得手都有点疼了。
元衍刚想挣扎，珩生却松开了手。他甚至还往后靠了靠，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刚刚的撒娇亲昵好似镜花水月一般，精致的眉眼里满是倦怠：“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元衍摸不着头脑，只是顺着他的话说：“我活了这么多年，自然不可能事事都记……”
元衍余光看到了珩生越来越冷的脸，讷讷住了嘴。
是有哪里说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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