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水而上,他本可以避水,可不知为何他没有。任凭黑龙携他直上龙门。
跨过龙门后,腰间的龙爪化作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珩生将他紧扣在怀里,水声激荡,他们相拥着,头朝下急速坠落。
说不上是多长时间。垂落的水帘犹如倒挂的银河,元衍疑心自己到了身死道消的地步,不然为何看他一双深邃的眼,心脏便失去了规律的跳动,眼睛酸涩,倒好似受了无尽的委屈……
也许是一瞬。
两人坠入深潭。
潭水幽冷、漆黑。
元衍握了握空空的手心,心下一紧,珩生不见了,他正欲去寻找,只听耳边一声龙吟,黑龙显现巨大的龙头,那瞳孔犹如灯笼一般,放射出温暖的光泽,又如同冬日里的一口暖汤,诱人跃入。
巨大的阻力之下,元衍骑在龙头上,指尖触到柔软如云朵的鳞片,心想太云说错了,他鳞片应当就是软的。
潭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人一龙突破水面,黑龙化作男子,抱住元衍上了岸。
太云傻呵呵的,手中还拿着那把二胡。
珩生道:“多谢。”
太云:“哪里哪里。”
他似是缓过神来,绕着二人又转了一圈,很是感慨:“你能化形了?”
珩生点点头。
太云连道几句不错不错,便踉跄着离开了,连告别也不曾。
元衍有些担心,珩生却道:“不用了,他应当是要冷静一下。”
元衍想起什么似的,冷下脸。珩生却依傍着他,一双眼睛笑意盈盈:“我的真身如何?”
元衍假装不懂:“哦那个小臂长点的么,很是可爱。”
珩生握住他的手:“阿衍……”
元衍身子一颤,这才看向他。
珩生道:“我并非是有意瞒你,只是想着你难过时,我连话也说不出来,便起了心思,去问太云有什么法子化形。”
元衍神色复杂。他想告诉珩生,他就是条宠物龙,当条宠物龙就行了。就如同月老和文镜一般,说是酒逢知己,便就当个喝酒的知己。
所以月老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情,文镜也不会越雷池一步。
偏偏一条宠物龙,居然还说什么想着他难过……
偏偏元衍本来不如何难过,此时听了他的话倒好像真的很难过一般。
他的心抽了抽,嘴却更硬:“我不需要你化形相陪……”
他面上少有的讥诮:“你当你是什么,又当我是什么,凭什么就觉得我需要这个,我独来独往惯了,就连身边仅有的两个“知己”亦是十分有分寸……我需要你?”
“你多大,我多大?”
他笑他的天真,笑他的不自量力。
倘若月老在此也会惊叹,元衍从来都没有这么刻薄过。
珩生的在意像是一把刀子,刺进他的心中。那颗心已经千千万万年,所有神仙都觉得那是一颗剔透的玲珑心,不曾被什么缠绕。
可唯有那颗心自己知道,自己的余毒,经由刀尖一戳,便痛得要死。
元衍推开他:“就算是化形又如何?”
“不还是一条宠物龙?”
这简直就是**裸的欺负了。眼前的神仙在不久前还在调笑,说哑巴龙太可怜,受委屈了也只能眼巴巴将人看着。
现在他又说了,哑巴龙就算不是哑巴,也只是一个宠物而已。
珩生沉默许久,水珠凝结于他深邃眉目间,淌下来时犹如泪滴,他不生气,只是心疼:“你要我当宠物,我就当你的宠物……”
他握住元衍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仿若赌咒立誓一般:“你要我死,我也甘愿,嗯?”
古神与芥子中的元衍不一样,这时的他情绪很难隐藏,遇上在意的事情也不能云淡风轻,反而患得患失:“你是一条龙。”
“我知道。”
“你只要去找文镜,他就能给你一个神仙的职位。”
“嗯。”
“我是旧神,旧神不是古神了……”
元衍虽然没心没肺,但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万事万物的演变都是由盛转衰,以前他是盛,现下里他是衰。
旧和古不一样,旧是什么,是要拂去的灰尘、碍眼的钉子……
珩生握住他的手,手心温暖:“我不在乎这个,元衍,我只在乎你。”
“你可以是残疾师尊,也可以是冷漠侠客,也可以是误入迷雾的路人,你只要是你就好了。一个人是他本身并不难的元衍,神仙也是,更何况,你并不会因此失去什么,我待你一如往昔。”
你不必成为什么,你不必伪装什么,有龙爱你,爱你就是你自己。
做错了也没什么,怨憎会也没什么,龙不会诘问你的本心,龙也不会让你犹疑违背本心,龙不会离你而去。
龙甚至甘愿做一个宠物。
甚至无所求。
元衍回握住他,低着头:“我找了你好久。”
“湖底好冷,我在捞到你的地方躺了很久,差点窒息。”
他在夸张。
珩生却很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元衍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手牵手,一起回去。殿门口文镜等在那里,目光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元衍道:“你怎么来了?”
文镜等了许久,一坛酒喝了不少,有些醉意:“我打扰你们了?”
元衍火燎到一般,松开了手:“找我有事?”
他余光看见珩生抿直的唇线,心下一阵乱跳。
文镜:“有事才能找你,你架子大啊,古神……”
他说话讥讽,元衍不跟醉鬼一般计较,正欲说些什么,余光见珩生已经转身走了。
他“哎”了一声,要跟上去解释,却被醉鬼捉住了手腕。
文镜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拉住他:“走什么,酒逢知己不是千杯少么?”
元衍眼看珩生没影,不由得头疼,对文镜也没什么好脸色:“喝不死你。”
纵是如此,也只是随着他的动作,往殿内去了。
两人一人一坛酒。文镜坐在一边叨叨,说自己与元衍相识全靠他死乞白赖,怎么这小黑龙还能牵手了。
讲不讲先来后到的?
元衍喝了一口,又喝一口:“最初我找你喝酒,你我还有月老,时不时便要去凡间醉饮,后来渐渐地,你们鲜少去了,我便给你们带酒……”
“这明明是我被你们疏远了。”
文镜打了个酒嗝,呵呵地笑:“你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玩,我叫你去,反倒是让你难受。”
元衍道:“我有什么好难受的,不就是几个新神么,心眼子还没藕洞大,一句话能琢磨出八百句来,新新旧旧的可劲站队,做个神仙就不能有点追求?”
文镜:“呵呵呵呵,我就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如今人界飞升的多,还不允许人家带点习性,都是玩,怎么还不能玩玩心眼子?”
他又开了一壶:“你不喜欢,不玩便是,还看不惯别人玩?”
元衍扯着嘴角笑笑:“我都不知道你哪句是真的,山是什么,实心的,玩心眼子万万不能,更不可能去猜……”
文镜道:“你太固执。”
“你还太蝇营狗苟呢。”
元衍多灌了几口,话便没了遮拦。文镜笑了笑,喝了一大口。
“倘若我不呢?”
“啊?”
“元衍,你我一起游玩,什么没有看过玩过……你看不惯我钻营,我也不想你……”
“我们酒逢知己,要是再进一步呢?”
文镜凑近了些,酒气散过来。元衍发散的思维经这一棒子打得烟消云散,目光落在文镜被酒液润泽的唇瓣,心下一惊,酒气轰然蒸了大半,化作背上冷汗。
他呵呵地笑,僵硬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文镜道:“我知道有些突然,但绝不是一时兴起。”
元衍支支吾吾。
文镜醉倒在一旁,元衍要起身将人抱榻上去。一只手越过来,珩生冷着一张脸,将人扔在贵妃榻上。
元衍愣愣的,满身的酒气,眼神发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小……黑龙……”
珩生蹲在他面前:“我是谁?”
元衍眼睛转了转,一根手指将他摁地上,坏坏地笑:“你是……”
他摇摇头:“……珩生。”
“喜不喜欢珩生?”
珩生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看他。
醉鬼伸手指头摸他嘴唇,干燥柔软,似是疑惑:“不一样的……”
珩生神色莫辨,也不推拒,任由他指头落在自己嘴唇,嘴唇开合问道:“哪里不一样?”
指头在开合间沾染到暖热的气息,元衍心悸,酒意更加蒸腾,凑近了些,看着唇瓣:“你今日跃龙门,水汽蒸腾,那二胡声音简直不要更悦耳……”
“九死一生的关头是谁陪你度过,你竟然不心动?”
他无理取闹。
珩生却意外的好脾气,他更近一步,学着他压低声音:“那又是谁站在龙门之上,又是谁被我拥入怀中,坠入潭水?”
“还闹别扭,说我只是一条宠物龙,那年岁压我,还松开了我的手……”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黑黢黢的眉眼满含笑意:“后边那句不算……”
元衍:“为什么?”
珩生再贴近,唇瓣贴着唇瓣,酒气顺着气息沾染,两人已经分不出谁身上酒气更浓了。
“因为……”唇瓣摩擦,带来令龙悸动的温软触觉,才化形的龙把持不住,顶着龙角,拖着大黑尾巴,尾巴划来划去,面上却一本正经,“是我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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