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叹了口气，低头就看见小黑龙正看着他，这么一条小黑龙，连化形也不能，元衍居然能看出一丝的担忧来。
他颓然一笑，以指尖轻点小黑龙的额头：“就连你也觉得我不抗事？”
他想起月老的不赞同，伸手将棋盘拂乱。文镜来时风风火火，走时阵仗也大。元衍沉思许久，仍旧是一笔乱账，索性和衣而卧，窗外云霞漫天，他心烦意乱地一挥手，帷帐落下来。
元衍看着小黑龙，逃避一般，将脸埋在软被肿，声音闷闷的：“好烦啊。”
珩生松了他的手腕，慢慢地游移。倘若前几个芥子都是围绕着他而展开，如今这一个便截然相反。
他不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珩生，他只是一个不能化形的小黑龙，是元衍一念起养的宠物……
宠物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元衍也是因为喜欢他才收容他。
可谁来告诉他，元衍和文镜之间是怎么回事？
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
而元衍又能为其做到哪一步？
小黑龙慢慢的游动，元衍只当它无聊，谁知这小东西竟然一爪子踩在他后脑勺上，还往下摁了摁。
元衍反手将龙抓在手中，小黑龙没有挣扎，只是与他静静对视。
“……”
元衍又叹了口气：“我应当没有欺负你，干嘛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就好像我要丢下你一样。”
小黑龙啊是个哑巴龙。伤心显在眼睛里，元衍一不留神仿若要溺毙一般，总觉得这一瞬间非常熟悉，好似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一样，而他的耳边，一声“阿衍”轻飘飘地逸散。
元衍怔愣着，笑了笑：“谁让你不能化形，凭白受了委屈，我都不知道如何开解。”
这次小黑龙没有蹭他的手，而是挣扎，元衍本就无心禁锢，便见这小黑龙一路爬下床榻，小几，翻身跃入了坛子里头。
继水声后，房间寂寂。元衍翻身躺着，右手遮住眼睛，挫败横于心间。
他想着，不过是这么一段时间，竟好像所有的人都要离他而去。元衍不贪心，他不执着于香火，也未曾留恋于什么人神，可到了如斯地步，反而一颗心又酸又涩，好似那早摘的青梅子。
月老文镜就算是离开了，他也能开解自己，什么破新旧之分，缘分到头之类的，但是那条小黑龙是怎么回事？！
他是他的龙！
元衍翻身而起，内心翻江倒海。神山里有些小神仙已然发现了他的踪迹，但一看他那黑脸，便不敢吱声。
眼睁睁看见古神往湖心一栽，“噗通”一声掉入水中。
小神仙们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下水。
湖水沁凉，元衍直直地往下坠，睁着眼睛四处搜寻，直到触到铺满泥沙的湖底。
满目的水草鱼群。
小黑龙不见了。
“呵。”
一串气泡逸散，往湖面飘摇而去。
元衍满腹的怨气被这沁凉的水一激，竟然也平复了几分。他任由自己躺在湖底，看着水面，一边想文镜，一边想小黑龙……
最终还是在想小黑龙。
这龙是逃掉了，还是迷路了，要是找，多谢神仙定是好些的……不若也去问问太云，是不是龙长大也有叛逆一茬，也不能冤枉了人家……
而走失的小黑龙正卧在太云客房的一株海珊瑚上，珊瑚沁血一样的红，珩生吊在上面也很舒服，懒懒地甩着尾巴。
门打开。太云走进来，他迫不及待地拍手，两行小童双手捧着托盘鱼贯而入，木盘上放置着他搜罗来的奇珍异宝。
太云一一拿与小黑龙瞧，闪闪发光的，每一样都不赖。
小黑龙摇摇头。
太云道：“不要？那你来是？”
小黑龙立起身子，示意自己想要化形。
太云又拿出放大镜，绕着圈观察：“按理说你应当是能化形的，怎么回事？”
“就算是幼体，也是能化形的，顶多是偏好化作幼童模样……”
“难道是我看错了，你并非是幼年体？”
“可这爪子……”
太云将放大镜对上小黑龙眼睛，小黑龙便见到镜片后变形的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我们可以再去跃回龙门！”
珩生点头。
太云反而迟疑了：“倘若你是罪龙，要是跃过了，立即便会被缉回的……”
珩生看着他，再次点点头。
他也不知自己这副身体是不是罪龙，月老给他的话本子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这么一出戏。
珩生不傻，他也能看出来，这个世界大概是元衍某个时间段的重演。年轻不少的月老，还有……文镜，元衍的叹息回荡在脑海。
就算是在之前的芥子里，元衍也少有如此模样。新旧之争，就算是他这条龙也略知一二。月老不可能站在元衍这里，文镜又一幅要拉元衍下水的样子……
一条哑巴又不能化形的龙，就算是陪伴他又如何，就算是站在他这一边又能如何……
他希望自己能支撑元衍，不仅是人数，更要紧的是，是也能奉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不然就算是元衍为文镜伤怀时，他在一边，连质问也不敢，就连表示不满，也会被元衍忽略，只当他是个口不能言可怜又委屈的哑巴龙。
那点行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珩生被他惯坏了，承受不住这般落差。
一半一半，就算他运气差，那也有一定的赢面。
太云站在龙门处，对小黑龙道：“你如今到了现场，便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大江犹如垂帘一般激荡而下，一仙一龙仰头看去，水帘尽处，方是十万八千丈的龙门。
水声轰隆作响，水汽蒸腾之中，太云觉得手臂长的小黑龙跳进去深不见底的潭水，再往上跳跃十万八千丈的龙门，简直就是梦话。
到底是条龙。
太云偏头道：“要不还是算了，不能化形算什么，你都是龙了。”
他待要细看，却见身边空空，不知何时，小黑龙早已如水，它太小，这水声又隆隆作响，如同暴雨雷鸣。
再看水中，看得到无数的鱼，却未见一条黑色的小龙。
太云顿时焦急不已。
这要真是出了什么漏子，他该如何同元衍交代。他这时候才后怕起来，又想起如今又是什么关头。
新旧之争。
倘若这事成了引子，他真是天界定入耻辱柱的罪仙了。可他又明白，龙本来就不是什么凡物，自然精益求精，今日之局面，就算换了由头也要发生的。
有了。
太云伸手，掌心显现一管竹笛，他犹豫了一瞬，竹笛又变换成一把二胡。他握住二胡，咬牙盘腿坐下，心想自己当真是丢脸丢大发了，一边用上了扩音术法。
悠扬乐声穿过水帘。
无数的鱼儿为之一振。
太云垂目看去，心中盘算这又惊了多少因，蕴了多少果。他本就是视灵兽如命，倘若今日能助他化形，未尝不是一件快意之事。
若不成……这么多鱼，总有一条能成吧，总不能让他做头一个傻子神仙。
太云手心生出汗来，二胡越拉越是激荡，一时竟不知到底是龙门水声更响，还是这二胡声更加流氓。
只听见轰隆水声中，二胡声仿若龙吟，一声较之一声悠扬激荡。
鱼群本来被激起无限的战意，纷纷争向龙门。未几竟然如天女散花一般坠落水面，又四散去。
太云额上沁汗，愣是凭着一口气支撑着，这时候愣脾气倒算是有了发挥。潭面本来沉如翡翠，色泽却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无风水面，鱼儿又散去，偏偏漾起横波。不似是垂帘一般水流所致，倒像是潭底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太云死死地盯住水面，只见黑影如云一般，恍若要将所有的光线都吸进去，哗啦一声，一只巨大的黑色龙尾拖曳，探出潭面，又滑进去。
旋波隐隐，又化作巨大的羊角状，从里头探出一头巨大的黑龙来。
那龙头探出，便如同殿门一般大小，眼瞳深邃，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精气，巨大的水雾冲刷而起，龙门之间竟然因此下起了一阵雨。
黑龙蜿蜒攀爬而上。漆黑鳞片如同甲胄，又似柔软云朵，遇水愈加显得漆黑。
二胡声戛然而止。太云一颗心隆隆作响，什么丢脸什么二胡都教他抛却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如此……的一条龙，他找不出形容词来。当日他让元衍在小黑龙化形的时候，一定要叫他，就是当时，他也觉得就凭他俩那点微薄情谊，大概是无缘得见了。
可此时，他目眦欲裂，于雨雾之中看黑色游龙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得以观此奇景，夫复何求。
元衍心中似有所感，便身随意动，站在龙门之上。巨大的黑龙往上奔袭而来，那一双眼睛，不是珩生又是谁。
那黑龙不知瞧见了他没，竟然响起一声悠长龙吟，直直往他这里来了。
元衍：“……”
虽是如此重要关头，但他不由想到，要是珩生胆敢将他摁进水中……
巨大的黑影袭面而来，又掠过他……
元衍松了一口气，忽而，失重感令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看向勾住自己的龙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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