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云散,旭日东升。
坐在火堆边打瞌睡的桥清给男孩摇醒。
男孩说他要回家了,“谢谢你,桥大夫,若我将来发达,一定去京城白云观找你。”
桥清刚要说什么,男孩已抱紧瓦罐,快步出了偏殿,蹑足朝寺门那边奔去。
“倒是个急性子。”桥清心道,然下一瞬,就见男孩气鼓鼓地回到了殿里。
“门外全是卫兵,说只进不出,除非有长公主的许可。”
“那就跟公主请示。”桥清一面说,一面扭头望向天王殿,那里安安静静,殿门紧闭,时辰尚早,公主怕是尚未起身。
“这些皇亲贵胄最烦人了,我才不要找她呢,又要拜又要跪的,净耽搁工夫。一个做不好,还得受罚。我可不做这冤大头。”
男孩撇撇嘴,“没事,我可以从后墙翻出去,但得麻烦你帮我一下。”说着把沉甸甸的瓦罐交给桥清,“等我上墙,你递给我。”
这次很顺利,男孩如小兔般跃下朱色围墙,不见了踪影。
竹露滴答,竹叶沙沙,桥清默默祝福男孩,转身往回走,经过一片废墟时,不由驻足。
只见断壁残梁,瓦砾木屑,焦黑一片,内中一块碎匾上有个被熏黑的“宝”字。
火龙无情,佛门重地也不能幸免。桥清暗叹着,目光落在阶石侧旁的一堆灰瓦上。
瓦片堆放得整整齐齐,上面插有一块木板,板上是朱漆红字,字迹斑驳:布施功德无量,请助老僧空觉重建大雄宝殿,振兴竹泉寺,阿弥陀佛。
桥清不由走过去,发现那些灰瓦都是从灰烬中捡拾回来的,有整有散。
若非天不假年,也许这里还能复原如初。桥清想着,随手拿起一小片灰瓦翻看,视线不由定住,只见上面有四个楷字:馨奉瓦二。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桥清扭头,见是昨晚送肉包的那个婢女。
“桥大夫,长公主请您过去。”
天王殿,姜韵端坐在一把黄花梨交椅上,身穿白缎妆花衫裙,头戴金凤含珠宝钗,耳挂两个金丁香,姿态雍容,妆容精致。
见桥清进来,她轻启樱唇,挑起两道新月眉,笑着说:“免礼。”又吩咐身侧的婢女小蝴蝶,“快给桥大夫看座。”
桥清道谢,说上午行针效果更好,“请长公主允许我针灸。”
这正是姜韵寻桥清的本意,当即应允。
等待拔针的间歇,姜韵直夸桥清医术精湛,问她在何处行医。
“回长公主的话,草民四处游历,并无固定医馆。”
“巧了,”姜韵打量着桥清,笑道,“我身边正缺个好大夫,你若愿意,就来我府上如何?”
“谢长公主美意,只是草民医道尚浅,难当大任。”
姜韵可惜地叹了口气,耸耸尖尖的鼻头,问桥清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桥清回说,需回京城补领路引。
“那可好,我也回京城,你就跟我们一起好了,路上都有个照应。”
正说着,昨晚背姜韵的男子叩门进来,说路况甚好,饭后即可动身。
他戴着一顶玉冠,身穿墨绿织金暗花妆缎长袍,腰束犀角带,脚踩鹿皮靴,身高六尺有余,容颜俊美,举止间别有一股风流气度。
尽管婢女称他为公子,可桥清还是认出了他,毕竟他跟姜韵有着同样的顾盼生辉的双眸。
他不是别人,而是姜逸,姜韵的同胞弟弟,谷王殿下。
坊间传闻,谷王行事不拘小节,常有惊人之举,看来这次他微服出京,就是故意为之。
这样做,倒是能少很多麻烦,也更加安全。
“知道了。”姜韵道,“桥大夫跟我们一起回京,你仔细着些。”
姜逸跟桥清道谢,说有她同行,路上定当顺遂,无忧无患。
日头渐渐偏西,皇城养心殿的五脊六兽染上淡淡红晕,细风吹起,柳枝开始轻舞。
“还不落锁么?”西华门外,换值的羽林卫莫名其妙地问同伴,“这都酉时了。”
同伴一努嘴,瞥一眼门里的身影,低声道:“吕公公让再等一会儿。”
“哪个吕公公?”
同伴来不及回答,就听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震耳。
很快,一骑白马到了近前。
羽林卫握紧腰刀,抖擞精神,就要让来人出示腰牌,却见吕公公快步跨出门槛,朝来人拱手笑道:“岑将军,您果然来了,陛下正等您呢!”
吕公公五十多岁,中等个,微胖,面色柔和,头戴纱帽,身穿茶色葵花纹圆领窄袖衫袍,束乌角带。
羽林卫一愣,什么岑将军,这人风尘仆仆,既不穿甲,也未戴冠,一身青袍,跟布衣无异。
但他不敢问,也来不及问,因为岑申已经跳下马,随着吕公公朝养心殿而去。
对于皇城,岑申并不陌生。十六岁中武举后,淳安帝特意诏他入宫住了半年,与皇子们一起射箭骑马,聆听威远将军卢芳的授课。
“岑申,你是尚国最年轻的武举,可谓天生将才,朕的海疆就交给你了。”淳安帝在他去澄州任职时,语重心长地一再叮嘱,仿佛老父一般,“我要看着你建功立业。”
谁知,天不遂人愿,就在岑申对决海寇的关键时刻,淳安帝殡天。
这是四年前的事。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短,却足以物是人非,是以当岑申进入养心殿,拜见皇帝时,莫名有一丝感伤,当年他就是在这里拜别淳安帝的。
但随着震怒的喝问劈头盖脸砸下,岑申立即回过神来,这是正平帝,远比淳安帝严厉的当今圣上,他需打起精神好生应对才是。
“岑申,我不是让你五月二十六登程吗?今儿才五月十四,你就到了,你看没看圣旨啊?”
正平帝坐在御案后面,身穿团龙纹常服,如玉的容颜被怒火烧红,“还是说,你故意的,故意抗旨不遵!”
“回陛下,臣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岑申沉声道,“那哈辛很可能趁臣不在率兵偷袭三榆镇,是以臣决定速来速归,到时斩杀哈辛,一雪前耻。”
“你还敢提哈辛!”
正平帝一拳砸上御案,“你擅自越过界河,斩杀北鞑五千兵马,连那些来马市的北鞑人也不放过!惹得北鞑怨愤沸天,马市司被动,状子都递到朕跟前了!你是要毁了朝廷跟北鞑的约定,让边民重受战火之苦吗?”
这怒声冲出殿门,惊得小太监们浑身颤栗,吕公公瞧见,抬手让众人散了,自己守在殿外。
“说话!”
“回陛下,臣没有越过大梨河。鞑兵抢掠民女,挑衅在先,我是守将,自不能忍。”
岑申道,“莫说五千,就是五万,我也定斩不饶。那些来马市的鞑人,谁知是不是探子,杀了才安心。至于说战火再起,我已有准备,北鞑早就该被教训了!”
“你还有理了?”正平帝猛地起身,抓起案上的金虎镇纸就扔向岑申。
岑申不躲不避,那镇纸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砸上墙壁,滚落在花梨木香几下,带起的风,惊得直直向上的奇楠香烟乱做一团。
“臣自认问心无愧。”
“你!”
正平帝气结,半响才又说道:“这次骚乱,必须得给北鞑一个交代,你别以为先帝欣赏你,我就不敢罚你!”
“陛下!”岑申猛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皇帝,一字一顿道,“北鞑罪孽深重,他们敢寻衅,我就敢杀,不管我是不是三榆镇的守将!”
“你什么意思,威胁朕?”
“臣不是这个意思。”
正平帝走到岑申面前,高声道:“听听你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冤呢!”
岑申不语。
“别的且不说,你在马市期间大动干戈,使得马市被迫中断,这事必须得处置。”
“任由陛下发落。”岑申道。
“去外面跪着去,想明白你的错处!”
岑申不动:“若陛下还让臣守三榆镇,那就请立刻责罚,臣领完罚,即刻返回,以备哈辛来犯。”
这时殿门外传来吕公公的声音:“皇后娘娘——”
“我熬了参汤,给陛下送来,他还在看折子?我就不打扰了,麻烦你帮我送进去。”
“老奴恭送娘娘。”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正平帝听着,狠狠瞪了岑申一眼,“今儿是皇后的好日子,我看在她面上,暂不罚你,你回去闭门思过,把自己的错处想明白,写下来,明日来交给朕!”说完开了殿门,扬长而去。
岑申走出养心殿,吕公公迎上来,说送他出宫。
“岑将军一路辛苦,还请好生歇息。”
“适才劳烦公公等待,岑某已然不安,这去西华门我知道怎么走,您请留步。”
吕公公脚下不停,好似没听到岑申的话,只是温声道:“陛下的梦很准,他今早说梦见将军您回来,您果然就来了!”
岑申一怔,吕公公又道:“岑老将军还好吧?你回来一趟不易,多陪陪他!”
岑府在北城,距离西华门,骑马需半个时辰。
岑申到时,暮色已合,却见府门紧闭,一个门人也不见,灯笼也没点,安静得仿佛入睡一般。
可他明明让陶锐来送信了,难道祖父生气,不肯让自己进家门?
忽然,一声布谷鸟的啼叫从府侧小巷中传来。
这是陶锐的暗号,表示他在那边,岑申驱马过去,陶锐从暗处现身,低声道:“将军,老将军请您从后门入府。”
更新,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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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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