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无云，阳光万里，京城东市，人流如织。
岑申把坐骑寄放在一家脚行，慢步走到老曹家羊肉铺，买了只活羊，让老板五月二十日一早收整利落，送去谷王府。
谷王夏日爱喝羊汤，之前溜出宫玩，同岑申在这老曹家吃过一回，再不吃别家。
送礼嘛，自是要投人所好。
羊肉之外，还有老崔家杂货铺的梅子酱，谷王喜欢用其配烧鹅。岑申买了十瓶，交给曹老板，让同羊肉一并送去。
备好礼物，将将辰时，岑申又去老陈家糕饼铺定下枣糕，说午前来取，之后便在市街闲逛。
忽然酒香扑鼻，岑申抬眼，见路侧窄窄一家铺面，蓝布幌上绣个“酒”字。
一个酒保立在门前，见岑申驻足，当即招呼：“客官，新酿的玫瑰酒，今日开坛，您尝尝，不好喝不要钱。”
店里人多，六张竹桌满座，柜台前黑压压一层脑袋。酒保引着岑申上了二楼雅间。
一进门，那酒保立即抱拳跪地：“将军在上，请受丁达一拜。”
“起来，我是客人，上酒！”
岑申在窗前桌旁的竹凳上坐下，丁达捧上一壶一杯，壶中倒出殷红的酒液。
“好酒！”岑申看着酒杯说道，“十五文一壶不贵。”
“您喜欢就好，还请多多看顾。”
丁达说着，将大开的窗扇半掩，立在桌侧，低声道：“赵宁的信使入京，直接去了皇城，并未与外人接触。直到离开，高青云的人也没有与其联系。”
岑申缓缓点头，丁达又道：“高青云的人最近忙着采买花梨木，请木匠打造一应家什，床椅桌凳梳妆台，样样精细，好似是嫁妆。
“之前端午，他们例行奉送节礼。给谷王府的，内中一座美人图屏风，不过谷王只收了黄米粽子，别的都退了回来。六部要员，只有于大人不收。”
岑申把酒杯递给丁达，丁达拜谢，一饮而尽。
这时一阵喧嚷从楼下传来，岑申扭头，见窗外街上，很多人往东涌去，似是有什么热闹。
“有长公主的消息吗？”岑申把玩着酒壶，问。那酒壶是银制的，壶身刻有折枝梨花纹样。
丁达声音更低：“那李驸马去年酒后失足坠入荷塘溺亡，长公主自己无所出，认了个义子，给李家承祧。前两天，期满换服，谷王亲自去接她回来，路上遭遇大雨，马惊车翻，长公主扭伤了脚。”
“查查那个义子的来历。”岑申道，又倒上一杯酒，递给丁达，“辛苦你！”
“能追随将军，是达的荣兴。”
岑申拿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拍了拍丁达肩膀，自行下楼。
热浪扑面，岑申走到街上，见不少人依旧往东去。
这大热天的，人多聚集，一旦出乱子可非同小可。想着，岑申拦住个老翁，问前面有什么戏法吗，这么多人赶着去。
“什么戏法，是治病。”老翁喜道，“女华佗来了，手到病除，大伙都等着呢！”
说着看岑申一眼，“你这眉头皱的，定是心有郁结，让女华佗扎两针就好了。我孙子就是这么好的。”
龙王庙前，长队如龙，桥清坐在遮阳棚下，凝神看诊，根据症状，或针灸，或开方。金老丈在侧帮着研墨，一只蒲团上放着个布袋，病人离开时，轻轻放入三个铜板。
金老丈抬头，见人越来越多，又看看日头，知道到正午也看不完，于是走到队列中腰，让后面的人先回去。
“大夫也得吃饭啊，你们过晌来。”
“女华佗这次待几天？”有人问。
“老规矩，三天。”
“那明天再来也行。”
日头慢慢升到当空，最后一个病人离开。金老丈笑着让桥清回庙里喝水歇息，一会儿用饭。
桥清应着，刚要收起脉枕，一道人影忽地到了近前，沉声道：“且慢。”
桥清抬头，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如深潭，她顿时怔住。
那丢的路引出问题了？还是中箭的伤兵有事？不然他怎么杀气腾腾的！
桥清想着，下意识地往后退身，却被岑申按住手腕，“我祖父病了，你给看看。”
他的声音低，一旁整理钱袋的金老丈并未听清，只见他扣住桥清，如鹰扑小兔，于是护心顿起，急声道：“你谁啊！放开桥大夫，光天化日之下，你敢乱来，我就去府衙告你！”
岑申似是不闻，继续对桥清道：“现在跟我过去，走！”
桥清回过神来，移开目光，低声道：“您先松手。”
见她蹙眉，岑申心头一跳，急急抬起手，那皓白手腕上已起了红紫。
金老丈松了一口气，又要赶岑申，却见桥清扭头对自己道：“我去出个诊，很快回来。”
此时街上依旧不少人，桥清见岑申一身便装，并无随从，应是不想被人认出，于是问明住址，让他先行，“我马上就到。”
他不动，看她一眼，眼神复杂，在桥清看来就是不信，只好又补一句：“真的，我去牵马。”
岑申还是不动，桥清想了想，低声道：“那请您去市口那边，行吗？北边的出口，从那里走近。这儿人多，您不便久留！”
这时，岑申忽地记起还得取枣糕，方才说一句“我等你”转身离开。
烈日下，岑申牵马立在路侧，心里莫名有些忐忑，若她如之前那般不辞而别可怎么办？
东市有四个出口，她若径出东出口，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出京城东门！
自己刚才是唐突了，她会不会生气呢？
正七上八下的，那个纤细的身影到了近前，一身白罗袍，牵着小白马，轻轻盈盈，如冬天降落的第一片雪花。
“将军，让您久等了！”桥清轻声道。
岑申按下伸手抓人的冲动，点点头，提身上马，当先引路。
桥清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两人很快到了岑府。
岑申叩开后门的瞬间，很想跟桥清解释一下为何不走前门，但见她淡然无惊的神情，又把话咽了下去。
这份淡然全拜游历所赐，见过各色人，遇过种种事，桥清对很多看似不合理的举动都能坦然对之。
只要不作奸犯科，那就随他好了。
岑申带着桥清去了后院厅上，让她稍等，自己去请祖父。
岑朗正等他用中饭，一听来了大夫，有些不甚高兴，可在看到桥清的瞬间，登时喜上眉梢。
张成亦然，亲自斟了茶，捧给桥清。
桥清仔细诊过脉，又看过岑朗舌头，当即请岑申外面说话。
岑朗看张成一眼，张成立即拦下二人：“桥大夫，有什么话，还请明言，老将军挡得住。”
见岑申无有反对，桥清方才慢慢解释：“老将军勿忧，这舌下淤堵之症能治。就是会疼一些，因为要用刀片割破舌皮，让血块流出。之后休养七日，就能恢复如常。”
岑朗立即点头，张成道：“那就拜托桥大夫了！”
岑申问：“需要割几次？”
“一次即可。”桥清语气坚定，显然很有把握。
“那现在就开始？”岑申目视桥清，又问。
桥清轻轻摇头：“得明天。明天上午，请老将军卯正前用完饭，我辰初过来。”
张成问要备何物。
“止血散我今晚配出来，刀片我有，您帮我准备温水、纱布即可。”
说完桥清告辞，岑朗一怔，张成立刻款留，岑申道：“她下午还要看诊，让她回吧。”
“那你送桥大夫。”张成道。
出了后门，桥清让岑申留步，岑申却是直接上了马：“去吃饭。”
桥清一怔，岑申又道：“我饿了，快点！”
“可是我——”茹素二字没有出口，那人已打马前行，桥清只好跟上。
京城馆子，非鲜即荤，至于那真正的清汤面铺，又不是他能下咽的，桥清几次想赶上拦下他，谁知她快他也快，总在她前面一箭之地。
就在桥清纠结之时，却忽地发现到了东市西侧入口。
岑申下马，进了路侧一家饭铺，铺前一株杏树，绿叶间满是半熟的杏子。
“胡味炊饼”，桥清看着匾额上的字样，轻步跟了进去。
岑申正在柜台前点饭：“两份素炒饼，两碗辣汤，豆腐煎一份，杂和菜一份，不要放蒜，不要韭菜……”
“太多了，吃不掉不好。”桥清忍不住插言道。
岑申看她一眼，对掌柜的道：“先这些。”
“好的，小将军，您两位请坐，饭马上就来。”掌柜的一脸笑容，不住地打量桥清。
桥清怔然，小将军，这是什么称呼？哦，也对，有岑老将军在，他的确是小将军。
这么一想，她忽然很想笑，小将军，跟小橘子，小苹果似的，蛮可爱的，然唇角尚未翘起，那人忽地回头，冷眉冷眼，不怒自威。
“这边。”岑申挑起竹帘，示意桥清入内。
桥清赶紧肃容，道谢。
帘后只一张饭桌，靠窗，窗外是个院子，种着各色菜蔬。
两人对面坐下，一个伙计送上热茶。
桥清抱着茶杯，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岑申却是好多话，不知该先说哪句，也是默然。
好在很快饭菜上齐，两人便双双举筷。
更新，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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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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