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阿尔瓦的昏睡并非全然死寂。林晚能感觉到,他握着她手的力道时紧时松,眉头时而深锁时而惊跳,破碎的呓语如同沉船碎片,不时浮出他意识的浅滩。

“不要……回去……”

“……光……太亮了……”

“……母亲……?”

“……锁链……断了……”

“……血……”

这些零碎的词语,像一把把钥匙,试图开启他内心那些被层层封锁、锈迹斑斑的门扉。林晚没有试图去解读或安抚,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和稳定的存在,回应着他每一次无意识的惊悸。她知道,有些战争,必须由他独自在内心的战场上完成。

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尚且带着夜露凉意的阳光照进岩檐时,阿尔瓦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茫然的空洞,而是恢复了一种沉重的、带着痛楚的清明。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头顶粗糙的岩壁,然后目光缓缓移动,落在自己与林晚依旧交握的手上,停顿了片刻,最后,才对上林晚布满血丝却写满关切的双眼。

他似乎花了点时间,才将昏迷前后的记忆碎片拼接起来。暴雨,洪水,濒死的窒息感,强行撕裂空间时的灵魂剧痛,以及……最后映入眼帘的、她惊惶绝望的脸。

一抹清晰的、混杂着痛苦与自责的神色,掠过他苍白的脸。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想要坐起来,但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让他重重地跌了回去,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别动!”林晚立刻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需要休息,你的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得太厉害了。”

阿尔瓦急促地喘息了几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最终放弃了挣扎。他闭上眼,似乎连维持清醒都耗费着他巨大的精力。但林晚能感觉到,他周身的能量场不再是之前那种躁动不安、濒临失控的状态,而是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后的海面,虽然依旧波涛暗涌,却暂时维持着一种疲惫的、脆弱的平静。

他控制住了。至少,暂时将那股毁灭性的力量,重新压制回了灵魂的深处。尽管代价惨重。

林晚将最后一点收集来的清水喂给他,又将所剩无几的、味道苦涩的蕨类嫩芽递到他嘴边。阿尔瓦沉默地接受了,他咀嚼得很慢,脸上没有任何对食物味道的挑剔,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为了维持生命而进行的必要摄入。

吃完东西,他重新闭上眼睛,但林晚知道他没有睡。他的呼吸并不平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示着他内心并不平静。

“我们……”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审慎的考量,“……在哪里?”

林晚将他们的位置,以及她观察到的周围环境——大致的方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平原轮廓,以及附近可能的水源和食物线索——尽量清晰地描述给他听。

阿尔瓦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林晚说完,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岩檐外那片被阳光照亮、却依旧危机四伏的山林。

“……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他低声说,语气肯定。追兵、食物短缺、以及他自身不可控的状态,都迫使他們必须继续移动。

“你的身体……”林晚担忧地看着他。

“……可以走。”阿尔瓦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他再次尝试,用手肘支撑着,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这个过程显然极其痛苦,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呼吸也急促起来,但他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完全坐直身体。

汗水已经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他靠在岩壁上,微微喘息着,那双绿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坚韧。

林晚知道劝阻无用。生存的本能和对自身状况的认知,驱使他必须尽快恢复行动能力。她不再多说,只是将自己之前找到的一根相对顺手的、充当拐杖的粗树枝递给他。

阿尔瓦接过树枝,手指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但他握得很紧。他再次尝试,依靠着树枝和岩壁的支撑,极其艰难地、一寸一寸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摇晃得厉害,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林晚立刻上前扶住他的另一只手臂。

阿尔瓦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不习惯这样的搀扶,但他没有拒绝。他需要她的支撑。

两人就像两个伤痕累累、零件松动的提线木偶,互相依靠着,极其缓慢地挪出了岩檐,暴露在清晨清冷的空气中。

阳光有些刺眼。阿尔瓦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抬手挡在额前,似乎对这过于“真实”和“直接”的光线感到不适。风声,鸟鸣,树叶的沙沙声……所有自然界的声响,在此刻似乎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冲击着他尚未完全恢复的、敏感的精神感知。

林晚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以及他努力克制着不去动用力量屏蔽这些“噪音”的挣扎。他在学习忍受,学习适应这个没有疯人院墙壁隔绝的、粗糙而鲜活的世界。

“慢慢来,”林晚低声引导,“试着只专注于脚下。”

阿尔瓦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移动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不仅仅是身体的虚弱和疼痛,更是精神上需要对抗那无处不在的感官洪流。

他们沿着林晚之前探明的、相对平缓的路径,向着地势更高、视野更开阔,同时也更靠近山脉边缘的方向,缓慢前行。速度慢得令人绝望,照这个速度,一天也走不出几里地。

途中,阿尔瓦再次发现了那种具有镇痛效果的草药。他示意林晚停下,然后松开搀扶她的手,有些踉跄地走过去,亲自采摘了一些,仔细地嚼碎,然后——出乎林晚意料地——他示意她坐下,接着,他竟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额角的冷汗更多了),小心翼翼地将嚼碎的草药敷在了她依旧肿胀的脚踝上。

他的动作依旧生疏,甚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但那专注的神情,那试图为她做点什么的姿态,却让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敷完药后,便重新拄着树枝站起身,目光避开她的注视,望向别处,耳根却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这个细微的、带着羞赧的举动,比他任何强大的力量展示,都更让林晚感到触动。这证明着,那个属于“人”的阿尔瓦,正在一点点地从废墟和力量的灰烬中,艰难地重塑。

休息片刻后,他们继续跋涉。阿尔瓦的状态似乎因为活动而稍微好转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对周围环境的观察力开始恢复。他会指出某些可能存在的、可食用的菌类(尽管大多不敢轻易尝试),会提醒林晚避开某些湿滑或者有潜在危险的区域。

他的知识储备,那些在漫长囚禁岁月中,从残破书页和偶尔流入的信息中汲取的、关于外部世界的零星碎片,正在被激活,与应用。

黄昏时分,他们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小山坳,这里有一小片相对干燥的空地,旁边还有一条细细的山泉流过。这比之前的岩檐条件好了许多。

阿尔瓦几乎是在到达目的地的瞬间,就脱力般地坐倒在地,靠着身后的土坡,剧烈地喘息着,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这一天的跋涉,对他而言,不亚于又一场酷刑。

林晚的状况同样糟糕,但她强撑着,用树叶从山泉取了水,又搜寻了一些可以果腹的野果和嫩茎。

夜幕降临,他们没有生火。阿尔瓦的精神状态依旧不稳定,生火的风险太大。

两人靠坐在土坡下,分食着那点可怜的食物。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但这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隔阂与恐惧的死寂,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疲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亲近。

阿尔瓦吃完东西,便抱着膝盖,将头埋了进去,似乎又陷入了某种内在的调息或与痛苦对抗的状态。

林晚没有打扰他。她抬头望着天空,繁星开始一颗接一颗地亮起,如同碎钻般撒满天鹅绒般的夜幕。这里的星空,比在疯人院里看到的,要辽阔、清晰得多。

不知过了多久,阿尔瓦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空的恍惚:

“……小时候……在庄园……也能看到……很多星星。”

林晚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他。他依旧埋着头,声音闷闷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星空倾诉。

“后来……就看不到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只有……天花板……和……白色的光。”

他指的是圣玛丽安,那些无休止的实验和囚禁。

这是他对过往的第一次主动提及,虽然只是冰山一角。林晚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听着,如同一个忠诚的听众。

“现在……”阿尔瓦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璀璨的星河,绿色的眼眸在星光下,仿佛两潭被照亮了的、深沉的湖水,里面倒映着整个宇宙的微光,也沉淀着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与迷茫。“……又看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林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星星一直都在。只是有时候,我们被挡住了视线。”

阿尔瓦沉默了片刻,然后,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仰望着星空,仿佛要将这片缺席了太久的浩瀚,重新烙印在自己破碎的灵魂里。

林晚看着他被星光勾勒出的、孤独而安静的侧影,看着他眼中那片映照着星光的、尚未完全褪去痛苦的绿色,心中一片宁静的苍凉。

他们依旧身处荒原,前路未卜,危机四伏。

但在此刻,在这片沉默的星光下,他们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盟约。

不是拯救者与被拯救者,不是医生与病人,而是两个共同背负着沉重过去、在绝境中相遇的灵魂,成为了彼此在这片无边荒原上,唯一的同行者与……共犯。

共同犯下了逃离的罪行,共同面对着未知的命运。

星光无言,静静洒落,见证着这场始于疯人院顶层、延续至荒原星夜之下的、沉默的陪伴与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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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坠落疯人院
连载中满陇桂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