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下的短暂宁静,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随着黎明的到来而迅速消散,露出底下贫瘠而残酷的现实。饥饿,这个最原始也最顽固的敌人,在经过几天仅靠野果、草根和零星浆果的勉强支撑后,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胃部的灼烧感从隐隐作痛变为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空洞绞痛。体力恢复得极其缓慢,每一次起身,每一次迈步,都像是从干涸的井里艰难汲水,伴随着阵阵眩晕和虚脱感。林晚的脚踝伤势在草药和固定下有所好转,但远未到可以正常行走的程度,而阿尔瓦的状况则更加令人担忧。
强行使用“相位移动”的后遗症远未消退。他不再七窍流血,但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带着死气的苍白,嘴唇缺乏血色,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淤伤。他行走时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树枝拐杖和林晚的搀扶上,步伐虚浮,呼吸总是带着一种压抑的急促。最让林晚感到不安的,是他那双绿眼睛。
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要么是空洞的漠然,要么是疯狂的混乱,要么是新生的专注探究。此刻,那绿色深处仿佛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一种极力压抑的、混合着生理痛苦、精神疲惫以及某种……更深层躁动的东西。他变得异常沉默,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默,偶尔林晚与他说话,他需要反应好几秒,目光才会迟缓地聚焦,仿佛他的意识有一部分正沉在某个黑暗的、难以触及的深渊里。
他的感知能力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变得时灵时不灵。有时,他能提前察觉到远处细微的异动,让两人及时避开可能的危险;但有时,他甚至对近在咫尺的、林晚因脚痛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都毫无反应。
这种不稳定,比明确的力量失控更让林晚感到心惊肉跳。
他们的行进速度慢得令人绝望。沿着山脉边缘跋涉了整整两天,参照远处地平线上那些模糊的参照物,林晚估计他们移动的距离可能还不到十公里。照这个速度,别说摆脱追兵,就连能否在体力耗尽前找到稳定的食物来源都是未知数。
食物危机迫在眉睫。附近可食用的野果和植物几乎被他们搜寻殆尽,而且大多无法提供足够的能量。林晚的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眶深陷,时常感到眼前发黑。阿尔瓦则更糟,他本就瘦削,此刻更是形销骨立,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林晚正费力地咀嚼着一块没什么味道、纤维粗糙的树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压抑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她猛地转头,看见阿尔瓦并没有在吃他分到的那份食物。他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膝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那“咯咯”声正是他紧咬牙关发出的声音。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寒冷,而是一种源自内部的、剧烈的痉挛。
“阿尔瓦?”林晚心中一紧,连忙挪过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阿尔瓦没有回答。他猛地抬起头,林晚对上了一双几乎完全被阴影吞噬的绿眼睛!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挣扎或痛苦,只有一种纯粹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饥饿感!那不是对食物的渴望,更像是一种想要吞噬一切、填补体内巨大空洞的、非人的本能!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林晚手中的树根,扫过她枯黄的脸,扫过她纤细的脖颈……那眼神让林晚瞬间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
“阿尔瓦!”她厉声喝道,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变调。
这一声厉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那层危险的薄膜。阿尔瓦眼中的阴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沸腾的水面,他猛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吼,双手抱住了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
“呃啊——!走……走开!”他嘶哑地低吼,像是在对林晚说,又像是在对体内那个即将失控的怪物咆哮。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她不敢靠近,也不敢远离,只能死死地盯着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她能感觉到,周围空气似乎开始变得粘稠,一种无形的压力以阿尔瓦为中心弥漫开来,地面的小石子开始轻微地震颤,旁边的灌木枝叶无风自动!
他又要失控了!而且这次,诱因是更原始、更可怕的——饥饿!
就在林晚以为最坏的情况即将发生时,阿尔瓦周身的能量波动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骤然溃散。他所有的力气仿佛也随之被抽空,抱着头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向前软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晕了过去。或者说,是强行压制失控的后果,再次让他陷入了自我保护性的昏迷。
林晚呆立原地,过了好几秒,才颤抖着扑过去,将他的身体翻过来。他的额头磕破了,渗出血丝,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恐惧、后怕、无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额角那刺目的血迹,看着他瘦削到几乎脱形的脸颊,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不是因为害怕他,而是害怕失去他。害怕那个刚刚露出一丝“人”性的阿尔瓦,再次被那可怕的力量和源自本能的绝望彻底吞噬。
她颤抖着手,用清水小心翼翼清洗他额头的伤口,敷上草药。然后,她将他冰冷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的珍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们必须找到食物,真正的,能够提供能量的食物。否则,阿尔瓦很可能撑不过下一次的饥饿冲击,而她自己,也即将到达极限。
她抬起头,目光绝望地扫视着周围贫瘠的山林。野果、草根……这些远远不够。他们需要蛋白质,需要脂肪。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条始终伴随着他们、蜿蜒流向远方的溪流上。
水里有鱼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她从未捕过鱼,没有任何工具,脚踝还有伤。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昏迷不醒的阿尔瓦,看着他额头上那片鲜红的草药糊,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从心底油然而生。
没有选择。必须试一试。
她轻轻将阿尔瓦安置好,用枯叶垫在他的头下,将所剩无几的清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她拄着树枝,咬着牙,一步一步,向着溪流的方向挪去。
每走一步,脚踝都传来钻心的疼痛,饥饿带来的眩晕感也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但她没有停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抓到鱼,让阿尔瓦活下去,也让自己活下去。
溪水冰冷刺骨。她站在及膝深的溪水中,河水瞬间浸透了她破烂的鞋子和裤腿,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颤,牙齿咯咯作响。她折了一根一头稍微尖锐的树枝,充当最原始的鱼叉,然后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清澈溪水下那些快速游动的、银灰色的小小身影。
等待。漫长的、令人绝望的等待。
她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麻颤抖,冰冷的河水让她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饥饿和眩晕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好几次,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栽倒在溪水里。
不能放弃……不能……
她在心里默念着,如同念诵着最后的祷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一条稍大些的鱼,似乎放松了警惕,慢悠悠地游到了她攻击范围之内。
就是现在!
林晚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树枝狠狠刺下!
水花四溅!
树枝尖端传来一股明确的阻力!刺中了!
狂喜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抓那挣扎的鱼身,滑腻冰冷的触感让她几乎脱手。一番笨拙而激烈的搏斗后,她终于将那条还在拼命扭动的、巴掌大的鱼扔上了岸。
成功了!
她瘫坐在冰冷的溪水里,看着岸上那条仍在拍打着尾巴的鱼,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虽然只有一条,很小,但这是肉!是能量!
她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爬上岸,用石头结果了那条鱼的生命,然后迫不及待地、几乎是生吞活剥地,将一小部分最鲜嫩的鱼肉撕扯下来,塞进嘴里。
腥甜的味道混合着血液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并不美味,甚至有些恶心。但她强迫自己吞咽下去,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蛋白质滑过喉咙,落入如同火烧般的胃里。
她将大部分鱼肉仔细地用宽大干净的树叶包好,然后拄着树枝,怀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心情,一步一步,挪回了阿尔瓦昏迷的地方。
他还昏迷着,呼吸依旧微弱。
林晚跪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树叶包裹的鱼肉打开,那鲜红的肉色在灰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醒目。她撕下一小条最嫩的肉,凑到他的唇边,用指尖轻轻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将鱼肉塞了进去。
“阿尔瓦,”她低声呼唤着,声音带着希冀的颤抖,“吃点东西,吃了就有力气了……”
阿尔瓦没有任何反应,鱼肉停留在他的齿间。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连这最后的希望也要破灭了吗?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阿尔瓦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他……他在吞咽!
虽然缓慢,虽然艰难,但他确实开始本能地吞咽那点鱼肉!
林晚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她连忙又撕下一点鱼肉,耐心地、一点点地喂给他。
吃了小半条鱼后,阿尔瓦似乎再也无法吞咽,眉头再次蹙起,显露出不适。
林晚不再勉强。她将剩下的鱼肉小心包好,藏在自己怀里。然后,她靠坐在阿尔瓦身边的树干上,感受着胃里那点食物带来的、微弱的暖意,看着天际那轮逐渐西沉、将山林染成一片血红的落日,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暂时活下来了。
靠着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鱼,和一场与溪流的殊死搏斗。
但饥饿的阴影并未远离,阿尔瓦体内那失控的预兆,也只是被暂时压制。
前路,依旧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布满荆棘与未知的荒原。
而她,只能握紧手中那根粗糙的树枝,守着身边这个沉睡的、危险而脆弱的同伴,在绝望中,一次次地,寻找着那渺茫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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