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山脉边缘的跋涉,变成了一场与体力、饥饿和沉默的漫长拉锯战。阿尔瓦筑起的那道无形壁垒,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不仅没有消融的迹象,反而似乎变得更加厚重。他几乎不再主动发出任何声音,对林晚的询问和关心,回应也仅限于极其简短的、功能性的词汇,或者干脆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全部精力,似乎都用于维持行走、对抗身体的不适,以及……与他内心那片依旧暗流涌动的混沌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林晚不再试图强行打破这沉默。她只是如同一个尽职的影子,在他体力不支时提供支撑,在他需要时递上清水,在他因精神不济而忽略脚下危险时及时提醒。她的脚踝在草药的持续作用和相对减少的负重下,好转了许多,虽然依旧不能奔跑或长时间承重,但至少支撑日常的缓慢行走已无大碍。这让他们行进的速度,得以稍微提升了一点点。
然而,食物的危机,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未曾远离。那半条鱼带来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沿途能找到的,只有一些越来越稀疏、越来越酸涩难咽的野果和几乎没有什么营养价值的蕨类嫩芽。饥饿带来的眩晕和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时刻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阿尔瓦的状态尤其令人担忧。他的沉默之下,仿佛压抑着一种濒临极限的焦躁。林晚能感觉到,他周身那细微的能量波动,在不经意间会变得明显,使得他周围的空气产生微不可察的扭曲,或者让路过的小型动物惊惶逃窜。他在极力克制,但身体本能的求生**与精神层面的疲惫混乱,正在将他推向某个危险的临界点。
就在林晚几乎要绝望地考虑,是否要再次冒险尝试捕鱼,或者寻找其他更危险的蛋白质来源时,走在前面的阿尔瓦,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体绷紧,拄着树枝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那双一直低垂注视地面的绿眼睛,此刻锐利地抬起,死死地盯向前方密林深处某个方向。
“……有东西。”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更加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林晚的心猛地一提,立刻警惕起来,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前方林木似乎比别处更加茂密,藤蔓缠绕,看不出任何异常。“是什么?追兵吗?”她压低声音问道,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充当拐杖的树枝,仿佛那是一根武器。
阿尔瓦缓缓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分辨着某种微弱的信息。“……不是‘人’。”他顿了顿,补充道,“……是‘造物’。旧的……废弃的。”
“造物”?废弃的?
林晚心中疑惑,但阿尔瓦的感知很少出错。她跟在他身后,两人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方向摸去。
拨开层层叠叠、几乎将路径完全掩盖的藤蔓和灌木,眼前的景象让林晚微微一愣。
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赫然矗立着一座……小木屋。
更准确地说,是一座半坍塌的木屋。屋顶大部分已经塌陷,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墙壁饱经风霜,木板腐烂变形,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藤蔓。窗户的位置只剩下空洞,像两只失明的眼睛,茫然地瞪着闯入者。木屋周围散落着一些生锈的铁罐、一个倾倒的破旧木桶,以及一些难以辨认原本用途的杂物。整个地方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木头、泥土和时光流逝的气息。
这是一处被遗弃了不知多久的猎户小屋,或者护林员的临时哨站。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把,瞬间点燃了林晚的眼眸!废弃的居所,意味着可能找到有用的物资——工具、容器,甚至……可能还有被遗忘的食物储备?
她激动地看向阿尔瓦,却发现他依旧站在树林边缘,没有立刻靠近。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仔细地扫视着木屋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周围的空地,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混合着警惕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排斥的审视。
他在确认安全。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安全,更是……感知层面的安全。这里残留的人类活动的“痕迹”,对他那敏感的精神而言,或许是一种干扰,甚至是一种潜在的污染。
“应该……安全。”过了好一会儿,阿尔瓦才低声说道,但他的脚步依旧没有移动,反而微微向后退了半步,似乎本能地抗拒着踏入这片属于“人类”的、已被时光侵蚀的领地。
林晚理解他的迟疑。对于阿尔瓦而言,任何与“人类社会”相关的东西,都可能勾起他不堪回首的记忆,引发他力量的波动。她不再催促他,自己则拄着树枝,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座废墟。
她先是在外围观察了一圈,确认没有大型野兽栖息的痕迹,然后才试探着,从那个已经没有门板的门口,向内望去。
木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光线从塌陷的屋顶照射进来,照亮了满地狼藉——腐烂的树叶、鸟兽的粪便、碎裂的瓦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家具几乎都已朽坏,一张粗糙的木桌缺了一条腿,斜倒在角落,几把同样残破的椅子散落四周。
然而,林晚的目光,很快就被壁炉旁边一个半嵌入墙壁的、用石头垒砌的储物柜吸引了过去。柜门歪斜地挂着一把早已锈死的铁锁。
希望再次升起。她走过去,尝试着拉动柜门,纹丝不动。她环顾四周,找到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石头,用力砸向那把锈锁。
“哐!哐!”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废墟中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在屋顶椽子上的蝙蝠,扑棱棱地飞走了。
阿尔瓦站在门外,听到这声音,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但他没有进来,也没有阻止,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林晚的动作。
终于,在林晚几乎要耗尽力气时,“咔嚓”一声,那把锈蚀不堪的铁锁连同部分木门,被她硬生生砸开了!
她迫不及待地拉开歪斜的柜门,灰尘簌簌落下。
柜子里空间不大,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一个生锈的铁皮盒子,几个空了的玻璃瓶,一小捆同样锈迹斑斑的铁丝,还有……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沉甸甸的东西。
林晚的心跳加速,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油布包裹。油布已经发脆,轻轻一碰就碎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把猎刀!
刀鞘是硬皮革制成的,虽然布满霉斑,但基本完好。林晚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缓缓将刀抽了出来。
一道寒光,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依旧刺目!刀刃大约二十厘米长,虽然同样有些许锈迹,但整体保存完好,刀锋依旧锐利!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文明世界的坚实力量感。
有了这把刀,他们可以更有效地获取食物,制作工具,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自卫!
林晚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在柜子里翻找。在角落里,她又发现了一个小陶罐,密封得很好。她费力地打开罐盖,一股混合着霉味和……盐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盐!大半罐粗盐!虽然有些受潮结块,但这在荒野中,是无价之宝!它可以调味,可以保存食物,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可以消毒!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食物,没有药品。
但仅仅是一把刀和半罐盐,对此刻的他们而言,已经是天降甘霖!
林晚将刀小心地插回刀鞘,连同那罐盐一起抱在怀里,如同抱着稀世珍宝。她转身,激动地看向依旧站在门外的阿尔瓦。
“阿尔瓦!你看!刀!还有盐!”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阿尔瓦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猎刀和盐罐上,绿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有像林晚那样表现出喜悦,脸上反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工具的认知(这能帮助他们生存),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神经的、细微的抵触。这把刀,是人类杀戮与征服的象征;这盐,是人类驯服自然的痕迹。这些都与他试图逃离的那个世界,紧密相连。
他沉默地看着,没有靠近,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林晚的热情,被他这盆无声的冷水稍稍浇熄。她意识到了他的不适,收敛了脸上的兴奋,抱着东西走到他面前。
“这些……能帮我们活下去。”她轻声解释,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份来自“人类世界”的馈赠。
阿尔瓦的视线从她怀中的物品,缓缓移到她的脸上。他看了她几秒钟,然后,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些东西的实用性。
但他依旧没有踏入木屋半步。他转身,走回树林边缘,背对着废墟坐下,抱着膝盖,再次将自己封闭起来,仿佛那木屋里残留的、属于“人类”的气息,让他感到窒息。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获得了宝贵的工具,却似乎也将阿尔瓦推离得更远。
她将刀和盐妥善收好,又在木屋周围仔细搜寻了一番,找到了一個相对完好的铁皮水壶和几个虽然破损但还能勉强使用的陶碗。她没有再进入木屋内部,那里残留的过往,对阿尔瓦而言,或许是一种负担。
当天,他们没有继续前进。这个废弃的哨站,至少提供了一个相对干燥、可以遮风(虽然不能完全挡雨)的过夜地点。
林晚用找到的工具,更加顺利地收集了柴火,点燃了篝火。她用铁皮水壶烧了开水,将一些采集来的、味道苦涩的野菜嫩茎稍微焯烫,撒上一点点珍贵的盐。
当她把加了盐的、热气腾腾的野菜汤递给阿尔瓦时,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他小口地喝着,加了盐的汤确实比寡淡无味的生食更容易下咽,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舒展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样,沉默地吃完了自己那份。
夜幕降临,篝火噼啪作响。
阿尔瓦依旧坐在离林晚和废墟都有些距离的地方,仰头望着天空,仿佛那片星空,才是他唯一愿意接纳的、纯净的存在。
林晚则靠着残破的木屋外墙,手中摩挲着那把冰冷的猎刀。刀柄上粗糙的纹路硌着掌心,带来一种真实的、带着力量感的存在。
他们一个面向星空,寻求虚无的宁静;一个手握利刃,抓住现实的生机。
在这片被遗弃的人类痕迹与原始荒野的交界处,两个灵魂,以各自的方式,面对着同一条充满未知与艰险的逃亡之路。
工具已经找到,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由过往创伤和不同认知构筑的鸿沟,似乎并未因这意外的发现而缩小,反而在这尘封的废墟旁,显得愈发清晰而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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