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青丘三姑,是无情之辈……”
“我以为天地之灵气,无形无相……”
他们的话语,浑浑萦绕在耳畔,却如在亘古之遥远。
忽地觉得胸口鼻头一闷,头脑一涨,面前的墨色衣衫和银发男子瞬时变得模糊而晃眼,白花花一片如水中日光的倒影晃动。
“三姑姑,你怎么了?!”
是白泽紧张的声音……我却分辨不清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想安抚他的紧张却连他的方位都瞧不清。
这种情境实在难得,老身活到如今,向来康健自在,似乎并未遇上过这样头昏眼花的情况。
我正略带慌张地体验这第一次如置身幻境的感觉,忽地一抹黑色映入视角,耀目的光芒一下暗了,瞬间灵台清明。
我抬眼看到白泽担忧的神色,还有他在我面前停住的手。“怎么了?”问出话来,连我也惊了一惊,老身黄莺儿一般美妙的嗓音怎地这般涩涩,不由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身旁替我挡着阳光的墨袍男子脸上,银色面具不动如初。不知是否错觉,面具下的眼睛似乎有些讶异,带着几分微微探询。我奇怪地看了看他,抬手顺势揉了揉眼,却触到脸上一片黏腻腻湿嗒嗒的。
“咦,下雨了么……”
抬头明晃晃的太阳正好。
想了想,不知是谁的口水落下天来。心头觉得一阵腻腥,边擦了擦脸,边拿眼打量他们俩,瞧清楚了二人不由打趣道:“那几个无常不曾找你们啰嗦过么?一个穿白一个着黑看着倒也不错,只是过于肃然了些。我们身为仙魔之道,要有审美与品位,比方说你看我这领口的描花……”
当日絮絮叨叨里,我们三个都不知道,当所谓掌控命运之神对着你哗哗泪流的时候,基本上只有三种意义。
——她为你流泪。
——你让她为你流泪。
——抑或,风沙之势,的确需要治理了。
我以为亦夜出现是抢了丹药之后的第二步。
咳,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他在我眼皮底下挥袖翻晕了莫青、莫衿、凝之,自然还有院里剩下的那个面首,乔子非。
这种宾主不分的行径让我觉得有些失面子,我正抬手欲阻止,却被白泽挡住。“省下姑姑的力气,岂不很好。”说罢还探入我的袖中,取出上次省下的那颗丹药,一并递给亦夜。
的确,相当之省力气。亦夜用他自己的法力将那些丹药送入诸人体内游移。再取出时,已是四颗莹莹带着幽蓝光华的小珠。我看着他用细长的手指将那四颗一一娴雅地装入瓶中,抬手递给我,从容道:“都在此了。”
面具下露出的下颌肤色如初,气息稳定不变。
思及当时我昏睡三日,我忽地感叹在青丘待得太久,如今法力耐力竟还不如一个后辈小子。
“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与这阴气相融的灵力。……是以取出来轻松许多。”面具下的眼睛似很了然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见我没打算动手去接那瓶子,白泽越前一步抬手接过,打量了对方一眼,笑说:“魔君亦夜身上,怕是也有这阴气吧。”
老身不由愕然,怎地我一直不曾感觉到。
“不错。”那唇竟是对着白泽欣然一笑,“当日三姑施法,我正从下界路过。有幸得沾一二。”
何其有幸……竟是没有被那阴气所制么。
他转过来,对上我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的目光,寒冷的目光里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略略抬手向东方一揖。
“我身上,有一位上神所渡万年修为。”语气一转,又来敬我,“三姑的阴气,精纯深厚,以修为御修为,提升在下许多功力。在此多谢了。”
我讶然看他一眼,兀地想到件极重要的事,也顾不及想是哪位上神如此慷慨,只低头掐指。倒不是算他的往事来生,而是数这天下是否还有人沾上我的阴气漏网了的。
“不必算了,都在了。”
白泽和亦夜竟是异口同声,言毕还相视一笑。
我抬头疑惑,掰着手指:“可是据老身所知,二为生始、而属少阴,分之为四,再析为八……府里六人,加你七个,还少一个……”
亦夜作势一压我掰着的手指,微笑道:“我身上,是双份的。”
双份。我不由感叹,如今后辈小子当真不凡,轻描淡写地就承了我不少修为去。不由很久之后,我才晓得,老身的修为还是不那么容易承的。
白泽拿了瓶子去青丘净化,要暂离几日,好在即翼之泽地接人界,当地八日与人间八日,时差不大。
我在府里边等他,边一个个打发众人出府。
弋丹、子染早一步出府。一个投奔南郡军营,想在沙场中磨砺出真正的男儿胆色,抑或是,妄图磨去某些情绪。一个转道北上,投身官宦,欲运笔下乾坤。他二人临出门前,互不言语。待上马分道之时,我遥遥看到子染回头,而弋丹不过是一记狠鞭,伴着陌上杨柳,坚定地消失在另一条道的远处。
陌上青柳,难系心中人。
白日花开,又知谁是花心人。
诶诶,远远瞧着子染黯然神色,由不得老身酸上一番。
当日府中莫青莫衿等人皆随我送他们离去。莫青一路不语,只抚了抚莫衿的发。莫衿来了不几日,与弋丹、子染也不相熟,未有多少悲色。只凝之抬眼低眉间,偶有感慨。
才进门,便见今日未去送别的乔子非斜刺里袭来,寒光映着长剑,伴着风声,指的却是我。
“嗤——”未及回神,便听得金器破锦帛之声。
一抹黑影挡在我身前,左臂高抬,竟是凝之以手臂堪堪挡下剑势。
乔子非见一击不中,便抽剑蓄势欲作第二击。此时莫青等人已然反应过来,铮然一声,莫青的长剑出鞘。但见他将莫衿拉至身后,又迈步挡在我侧前方,而府里小厮也终于如捕快般堪堪晚到一步出现。
“让开!”乔子非红了眼,冲莫青吼了一声,“她欠了你我的,你还替她挡什么!”又挺身冲来。
我呆了一呆,不及想是否打碎过他的花瓶之类欠过他银子,已拉过莫青的手,带着他的剑上前一荡,用上些薄力,将乔子非手中剑一把震下。
我手一松,莫青便已将剑搁在对方颈间。
对面相处了几年的乔子非,面如死灰,神情陌生,大有我毁了他黄花闺女清白之身的意味。我看了看他,蓦地明白过来,轻笑一声,边转过身去替凝之止血,边淡淡言道:“是那带面具的亦夜,告诉你说是我害了你欠了你毁了你罢。”
语气平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见他脸色一变,我叹息道:“他说得倒也不错。”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轻易承认的我,连身旁的凝之也是一僵,莫青神色莫辨。
“可惜一切皆是缘法,我也参不透。若是你不解气,便捡起剑来砍我几剑,看看能伤我多少。若你是好男儿,如今年月未减,尚有大好前程,便好好闯荡一番,也不枉我寻你良久又医治至今。”
一席话,不仅说与子非,也说与莫青凝之等人。
我本不是什么负责板正的神,所以这些纠葛,能下界来收拾,已是相当有良心了。如今激他一激,更是超出老身日常行为习惯。善哉,上苍果然有好生之德。
乔子非第二日便收拾了行装离开。我将他的剑擦净了还他,与府里剩下的人送他直至城门外。
大家似乎都保持着默契,只当前日之事未曾发生。亦夜挑拨离间的账,因着白泽似乎与他有些交情,我打算等白泽回来后商讨商讨,再慢慢算。
一等,后来便搁置了许久。可见算账要即时,反击要立刻,不然就忘了。
经过乔子非这一闹,第三日,我打算送余下的人都离开。此前一夜,房门口有一个影子映在门上颇久。我看他抬手复又放下,复又抬手,便实在忍不下去,跑去替他开门。
他见门忽然打开愣了一愣,看我侧身让门,犹豫了一下,抬腿进来。
“原来夫人,从未想过留我们。”莫青语气颇有些无奈,我听着如同是在感慨一条鱼挣扎了半天,却发现渔父从不打算收网。
“嗯,医好你们,功成身退。”
他坐在灯下,略低着头,灯影里看不分明神色,却让我觉得这场景氛围有些凄凄。
“莫衿的事,多谢夫人。”
我略略颔首,低头喝了一口凉茶。这一谢,不知是谢当日之赎,还是谢偷换记忆。我想他终是要知道莫衿被换记忆的事。即便觉得这样的事有些怪异,也不曾来探问详情,甚为乖巧,省了我一番口沫,我很是满意。
“他日,定来还剩下的一百九十两。”灯下人话语短练,从袖中掏出一包银子并一枚钱。
我看了看那可怜兮兮的一枚铜钱。“不必了,我原就没有费钱。”知他已无余钱,二十两已是全部家当,回家后想来须得倒卖祖产才能凑得近二百两,“那二百多两,不过是当日隔壁厢房那个吵吵嚷嚷的女客的钱。当时嫌她抬价,小厮进去堵她嘴的时候,看她桌上钱放得太多,就取了几张。”
将那包银子还给他,伸手接过那一枚零钱,我从奁屉中找出根红绳穿过钱孔系上。“这一钱,倒是从我账上实实在在付的。今日我收下了,多谢你。”
莫青有一瞬愕然,转而莞尔。我瞧那形色,大抵是感叹我如此这般的君子行径。不过跟着我有些时日,他大抵也知道眼前女子,从来不拘这些。诶,跟在老身身旁太久,会枉读多少圣贤书啊。
“那,莫青告辞。他日相逢,还请夫人,肯相与把盏叙旧。”
我淡淡一笑,回他一揖:“一定。”
再相逢,又知彼此何处,在各自何世。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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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 陌上青 恰轻送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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