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莫青出房门没多久，不知何处传来箫声。
我知当日买给子染的箫他并未随身带去，故意搁在花下石上留与弋丹，弋丹却是没有带上。不知此时是谁在吹。
循声踱去，夜色下，青石微凝露。桃花开了一些，原本粉嫩而近白的色调，此时蕴蕴藉藉，如一抹紫色的云雾浮在空中。花下有人坐着，低头凝神吐气间，几个音符便缓缓而出。看背影，像是凝之。
听到声响，箫音一停。他转过身来。凝之。似早已知我会来，微微一笑颔首。
看到他在桃花下，我方想起白泽初来当日，他似曾邀我去看他屋里的桃枝。
几日忙于医人，把这事搁在脑后，当日白应了他一句。
“凝之，看花么。”
当日失信于他，出声语调竟随之有些讪讪。
“嗯，桃花春风，良宵原也是漫漫。”他起身拂衣，执箫在手别在身后，又抬手折下一枝半开的，轻放至我手中。
“夫人……陪我略坐坐可好。”
我点头。他在袖中一摸，之前常带着的罗帕还在，轻轻叠成两折，铺在石上，请我坐后，又在我身旁石上坐下。
“人的心，大抵就如那桃花。原本藏藏掩掩不肯开，想等赏花人到了，才好好开一开。却不料万物有时，不由己身。一旦开始绽放，那开花的势头却怎地也阻止不了了——除非，掐掉罢。”
他侧头看了看我手中的桃枝，说了这句，轻笑了笑，却不再言语。我不知怎么回答他，白日从白泽那问来的一套“是报恩也，非痴情也”的理论，却找不到口子说。
静默里夜色流动，他低头轻咳了咳，我才想起春日微凉，正要问他，却听他缓缓唱起来。
调子，正是方才的箫曲。
“半摇青天月，桃花春水生。三月江水阔，悠悠映花波。
偶蒙东风荣，生此艳阳质。未待秋来迟，相失早零落。
岂无佳人色，但恐花不实。年芳与心事，此地共蹉跎。
年芳与心事，此地共蹉跎……”
他缓缓徘徊在最后一句，竟不唱其他。
前几句我听得应景，后几句，却是借花感叹自身。
唱到“生此艳阳质”“岂无佳人色”时，忽然有一种被人比作万恶东风的感觉。正不知要不要擦个汗，他却久久反复在最后一句里。
我听他唱这句久了，声调转悲，想着是否该打断，却听当日发现弋丹子染的廊下，有更凄冷的一声嗤笑传来，寒意入骨。夜色里我不由为此笑声一颤，手中桃枝落在地下。
凝之也是一吓。
转头看去，树影里走出的，却是黑袍的亦夜。
“你既想留下，何不直说。又吹又唱，惹得整个府里不能睡觉。”面具下声音毫无波澜，似乎也不打算对乔子非之事有个交代。
凝之被亦夜道破心事，脸白了一白，轻声迟疑道：“夫人，我可能暂跟着你？”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根本不须睡觉的魔君，低头拾起地上的桃枝，轻轻用手指拨去那半开花瓣上的泥。也不看凝之，只说道：“你愿意在何处都好，只是不要误了你。若不是我，凝之，你们六人，也许早已扬名宇内，少年得意。”
“人生在世，兴许，功名并非什么要紧的事。”
这几日，送走莫青莫衿，也等来白泽带回已虑干净凡间气息的丹药。我想着此地事已了，余下的阴气全在亦夜身上，找个时机取回来便可。便打发了府里剩下的小厮，让白泽将地下金库用仙障封了，上了门锁，一行人也出城去。
往何处去。天下之大，竟没有什么去处。
一行四人皆在马上，沿江由缰。我头一次骑人间的马，胯|下的坐骑倒有灵性，乖得很。
“我听闻人间有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如我们也赛一赛，看看谁先看尽道上花。”
“甚好！”日头正好，白泽兴致被这春风也唤得高涨。
“说好了，公平竞争。凝之，我们可不会因你身体才恢复就让着你！”那几个白毛黑毛的，也不许借用法术之便。
“好！我也想看看，什么是真男儿本色。”凝之笑着回头。
“那便走罢！”我一紧马缰，反手一抽，座下的青骢便撒开蹄前奔去。
很快，我的青骢便被白泽的赤色追上。没有想到一头兽骑着另一头兽是如此和谐，赤色的马尾在风里依着马身运动挥舞，肆意得很。凝之的飒紫亦不逊色，在赤色之后赶超上我，与白泽争先去了。凝之在越过我的时候，还不忘转头对我微微一笑。
我回头，果见亦夜在右后侧，不紧不慢地单手执缰，意态从容。黑衣黑马，只脸上银色面具与下颚肤色，还能辨认出这不是一团墨。
“你可不专心，瞧不起我们么？”
他也不言语，只勾了勾嘴角。
“亦夜，摘下面具来瞧一瞧吧？莫不是长得太丑？”
“的确很丑，还是不惊扰三姑的好。”
“罢了罢了。撺掇了子非又来勾搭凝之。说吧，留下凝之是什么居心。”当日若不是他出来点破，凝之也不见得会留下。
“资质不错，对你有情。”
“哼，走，若你能胜了我，我把这有情人送你。”我一紧马鞭，加力一抽。
“若我胜了你，你与我去个地方。”他侧身跟上。
遥遥望去，前方茶亭下白泽与凝之已下马休息。我一夹马肚，加紧追上。亦夜早已超了我三十余步，眼看他要先到，我矮身从马侧顺起几颗石子，便往前方背影掷去。
那石子被他轻松挥袖拂去。待我终到了茶亭，翻身下马，便见众人早已坐下喝水。因热而面色微红的凝之起身替我接了马缰，我谢过便也搬过长凳坐下，自倒了一杯茶水。
“好痛快！”
“我倒是忘了你目前是女子形状。”亦夜淡淡地放了一颗石子在桌上。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有趣有趣。”白泽看了一眼那石子，便已了然。
“随我去魔界一走吧。”耳边传来声响，却是亦夜用密语通传。
“嗯？”我从水杯中抬头看他。
“凡人入魔界便消亡。”
我冷冷抬嘴角。虽然不想凝之跟着，但还不必为此伤他性命。若要伤他性命，何必去魔界这么麻烦，只消此刻一个抬手即可。
“能够取出我身上阴气的离魂灯，在魔界。”
“离魂有何用，你早已把那阴气化作己身修为了罢。”也是密语回他。
“碎魄剑也在。”
我愕然抬头。碎魄剑，将魂魄碎裂如尘埃，即使再微小的修为都无法完整。的确可以以此分离出我的阴气，但那样，魔君亦夜，亦不复存在。
“你活太久了？”目光询问。
“白赚了二万七千二百年，人间、魔界、天庭也不曾变幻些，的确活够久了。”
我低头细忖，不知他有什么谋算。但既是他已准备好离魂碎魄，那自然最好不过，便是陷阱又能奈我何，于是打定主意到魔界取了阴气再来收拾人界的摊子。
一口水下肚，杯子在桌上重重一搁。“凝之，我要离开一些日子。你往你喜欢的地方去，办好事，我去找你喝酒。”
“好……”
明明不是一路人，跟再远，也终要分开。既然身为累赘，四处游走又怎样。
“你别像游魂似的，又不是弃你不顾。我把白泽交给你，你替我照顾着，回头我来领他。”
“三姑姑为什么我是跟着他？还是他照顾我？”
“你不是一直都挺想做只小狗的么。凝之，白泽很好养，饿上三五个月都行，你无聊了叫他挣钱去，饿了割他肉烤烤也行。”而后我一递眼色，白小泽，凝之的这个情关交给你了，堪破不了就塞个姑娘给他，没姑娘你就自己献身吧。
留下愕然的凝之和忿忿的白泽付茶钱，我与亦夜翻身上马，并骑往南。
牵一发而动全身，改细节真麻烦啊真麻烦。。
蓦地发现有“□”，于是来抓个小方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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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 随花闻歌 由缰打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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