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溯到这里已经是二十四小时的节点,林初晢本以为探知到的记忆到此为止,然而,马有有的记忆似乎还能继续往前探索一小段。
记忆回溯到前天晚上——
她跟同学玩到快十一点才回家,两个男同学送她回家,跟同学在门口道了别,一进门却看到父亲在客厅抽烟看电视。
仿佛定时炸弹在0.01秒的瞬间爆炸。
父亲的指责谩骂不断砸在她头上、身上以及心上,她回嘴反击,然而没吵两句就要哭了。容易泪失禁的体制真的很烦,她只能用更大的声音增强自己的气势,掩饰自己的脆弱。
后妈假装出来劝架,结果父亲骂得更厉害,言语间充斥着对一个青春期女孩来说最直白的羞辱。
他甚至用不着提高音量,就能将这些不堪入耳的言语化作无形的利剑,跟瞄准了似的刺进她的心脏。
哪怕她再怎么大呼小叫,再怎么努力企图盖过那些伤人的言辞,无论如何也难以抵挡。那些字眼不管不顾争先恐后地往她耳朵里钻,刺激她岌岌可危的理智。
情绪崩溃之际,她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想到送她回家的那两个同学,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走。
很可能没有,应该全听见了吧。
想到这里,她更加觉得气愤、丢脸。
一边哭一边声嘶力竭地还击。
继而又想,她现在可真像青春疼痛文学里面的女主角——离异家庭,重男轻女的父亲,抛弃女儿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的母亲,人前假关心人后挑拨离间的继母,被宠到没边儿的弟弟,这样的配置,全齐了。
可是终究是不同的,小说里面的女主角最后都会得到救赎,至少会有人来爱她,她没那么幸运,不会有人来救她,更等不到人来爱她。
她会被这个家逼死,某天尸体被发现,也没人会为她流一滴泪。或许看到她死了,反而会感到如释重负也不一定。
父亲会想,终于摆脱这个跟他犯冲的麻烦精。后妈会想,终于摆脱这个碍眼的拖油瓶。弟弟会想,终于不用再面对这个整天凶巴巴脸臭得要死的姐姐。
没有一个人爱她,怜惜她。
死了还要被人当作瘟神送走。
一个人怎么可以可怜到这种程度?
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感到不公,于是像个疯子一样冲父亲鬼哭狼嚎,控诉父亲的不称职,对她的疏于关心,尤其再婚生了儿子以后对她的不公平对待,还指桑骂槐挖苦这对夫妻俩。
后妈终于忍不住,却要装作受伤的样子怪她不懂感恩。
哪怕她口齿再伶俐,一张嘴终究敌不过两个人仗着长辈身份轮番对她进行说教和斥责。
后来两个长辈心累了,不说了,不管了,索性眼不见为净,回房了。
门哐当关上的瞬间,宣告她彻底落败。
这场没有硝烟但杀人于无形的战争最终以她的哭声狼狈收场。
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独自哭泣到没有力气才沉沉睡去。
探知完这段记忆,林初晢罕见的没能即刻从中抽离,压抑紧张的情绪透过记忆传染给她,使她久久缓不过神,直到呼呼提醒。
睁开眼,林初晢平静地望着面前这个女孩,她此刻仍闭着眼睛,阳光倾洒在她稚气未退的脸庞上,连绒毛都显得生动可爱。
明明是那么阳光的一个女孩子,却要背负那么阴沉的名字。
林初晢想,她低估了她正在经历的痛苦。
她收回手,告诉马有有现在可以睁开眼睛。
情绪平复少许,尽管仍觉得没有占卜的必要,但林初晢还是决定满足马有有的意愿,就当是换种方式为她解忧吧。
洗好牌,林初晢指示马有有切牌,马有有照做,切牌是宝剑十。
林初晢将切牌放一边,接着将牌推开呈扇形,让马有有从中抽四张。
她从马有有手中将牌接过,摆成直指核心牌阵,依次翻开。
上方正中是皇帝,下方三张牌分别是宝剑骑士、圣杯三、愚人。
问题核心是皇帝,这里显然指代的是父亲。障碍或缺点是冲动莽撞、容易与人起冲突的宝剑骑士,对策是象征喜悦、欢庆以及友谊的圣杯三,资源或长处是象征一切开端、包含无限可能的0号牌愚人。
这牌抽的,真绝了。
开始解牌。
林初晢手指点在皇帝牌上,冷静开口:“你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应该是跟家里的某个男性长辈不和,容易产生分歧,发生争吵。这个男性长辈是个思想传统刻板的人,跟你几乎极少有情感交流,但他对你影响非常非常大,你生活中几乎所有不好的情绪都来自于这个人,所以这个人大概率是你的父亲。”
林初晢说完第一句时,马有有不禁微微张开了点唇,后面听到“父亲”两个字时,她差点就要倒吸一口凉气,怀疑这位西西老师是不是在她脑子里装监控了。
林初晢没有错过她的反应,继续解牌:“你们之间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问题是从很久以前就存在的,之后也会一直存在,这个我必须要告诉你,但你千万不要因此觉得人生没有希望,因为这个问题本质并不在于你。这个问题是根深蒂固的,是根植于对方的思想观念里面的,这个没办法改变。”
“这就导致你一直以来总是有种受害者的心态,你可能从小到大一直活在那种‘没人比我更不幸更可怜’的心理中。”
说到这里,林初晢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辱骂,她不忍心再提,以免马有有想起那些糟心事受到二次伤害。
“在跟这个人相处时,你总是很容易失去耐心,对他抱有诸多批判,一言不合就会争吵,导致你每次见到他就觉得不舒服、易怒。但是呢,建议你最好不要跟他发生正面冲突。因为你跟他发生冲突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更有可能的是,你所谓的反击不但伤害不到他,反而只会伤害自己。所以,你要学会稳住自己的情绪,别冲动。吵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吵架只会耗空你的心力。”
马有有的眼睛泛着水光,嘴唇紧抿,看起来有点委屈。
林初晢理解她此刻的心情,面对父亲,吵架是她可以表达自己的态度和情绪的唯一方式,她也知道吵架没用,但是要她不吵,她憋不住心里的委屈,而且那样的话就意味着向父亲屈服,完全成为一个不被重视没有人格的人。
所以林初晢马上又说:“当然,这种时候沟通大概率也没用,我估计你应该也想过通过这种方式来改善你们的关系,或许你已经尝试过,但没奏效。因为你跟这个人之间完全没可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沟通,即使坐下来了也是对牛弹琴,他本质上的一些想法是不可能改变的。”
“所以,如果对方的言语或者行为让你觉得再也忍不了一点,那么这种时候建议你也不要跟他杠,冷处理或者干脆装聋作哑都可以考虑。”
林初晢说完,暂缓了一下,看马有有反应尚可。
“再一个,建议你多跟朋友们待一起,多跟朋友沟通。既然家庭这边给不到你想要的东西,那就干脆不要了。不要执着于那些看似必要或者你认为非常重要的东西,有时候你觉得重要可能只是因为别人有你没有,但实际上也许你并不需要这个东西。而且你想要的可能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样,假如你真的拥有了,可能也是一种负累。
“你要明白,真正的成长需要做到精神上的弑父杀母。”说到这里,林初晢顿了下,然后很严肃的强调,“注意,是精神上。意思是要慢慢学会从心底斩断对父母的依赖,推翻父母对自己掌控,最终成长为独立的个体。现在说这个你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没关系,以后你会理解的。”
跟一个未成年说这些未免有些残忍,尤其是一个从小就极度缺爱的未成年。
林初晢不指望她现在能理解这些,也不想把现实说得更残忍,于是转而补偿性的往积极正面的方向说。
“所以,你可以把关注点转向家庭之外的地方。因为在家庭之外的地方,你能获得的更多,不要把自己局限于方寸之间,更不要因为家庭而忽略其他的美好。”
“你正走在体验世界的路上,你的能量是很活的,因为你是自由的,就像这里的愚人。”林初晢把愚人牌拿起来给马有有看,“看到了吗,愚人是不受任何限制的,是包含无限可能的。你有勇气敞开心灵,保持天真,这些都是很难得的品质。你也会因为这些品质吸引到很多人和事进入到你的生命中,他们带给你不同的人生体验,让你的人生丰富多彩。”
“也许你当下还很迷茫,只是每天按部就班地过着当下的生活,但只要你保持着愚人开放轻松的心态,那么你的未来就会有无限可能。”
“所以说,你现在情况其实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糟糕,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就好比是黎明前的黑暗。等你熬过了这段时期,你就能破茧成蝶,飞往更广阔的天地,体验更丰富多彩的人生。”
光吃甜枣不行,这时候该给一棒了。
“但请你务必记住,做选择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好好考虑相关因素,不要冒失,否则潜力无穷的愚人也可能会变成凄苦的流浪汉。”
听到林初晢语气严肃地告诫,马有有听话地点了点头。
那么,差不多可以收尾了。
“总之,不要走极端,不要总是把自己置于“受害者”的位置。该放掉就放掉,迎接新的开始。不要执着于虚无的东西,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沉重,尽量让自己的心轻盈点,允许自己慢一点。”
“另外,我最后再说一点,尽量不要早恋。”林初晢定定地看着马有有的眼睛,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她的脑子里。
听到这句话时,马有有脸上有一瞬间的慌张和窘迫。小女生隐藏的心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戳破了,不自然地想要遮掩,却反倒让那点小心思更加无所遁形。
林初晢像是没注意到她不自然的窘态,继续往下说。
“不是说完全不支持,只是你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不该做。不要做蠢事,尤其不要做以后回想起来会后悔的事。做任何事之前最好想清楚,否则将来吃不了兜着走。我话可能说严重了点,也不是在吓唬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头脑发热而冲动行事,要懂得保护好自己。”
林初晢不想把气氛搞得太沉重,点到为止,便及时打住:“好啦,解牌就到这里。你现在就好好学习,如果不想面对家里人,或许可以考虑申请住校。总之,别着急,给自己一点时间,你会有体验更广阔人生的时候。”
说完后,两个人都安静了好一会儿。马有有不说话,林初晢也不催她,就干自己的事,给她时间消化。
良久,她听见马有有开口:“其实,我本名叫冯郁郁。我爸取的。”
林初晢抬头,看到马有有半垂着眼,望着桌上某处,像是在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小鹿般的眼眸,嘴角扯出点笑。
“你觉得好听吗,西西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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