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而为女

林初晢无意回答,因为她知道这个名字真正的寓意。

马有有似乎也没期待得到她的答案,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好多同学都说我名字好听,说这个名字很文艺,也很有文化。”讲到这里,她笑了一下,“因为她们以为‘郁’是郁郁葱葱的‘郁’,是馥郁的‘郁’。”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郁郁不乐的‘郁’,郁郁寡欢的‘郁’,阴郁的‘郁’。一个不够,还要再叠一个。”

“小时候就听我妈说过不止一次,我出生的时候,我爸得知是个女儿,说他期待了半天的心都凉了,所以给我取名叫冯郁郁。”

马有有又故作坚强笑了笑,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说到某些地方声音里却明显有些滞涩。

冯郁郁——两点水代表冷,冰冷的冷;耳刀旁代表山,沉重的山。完美贴合她出生时她爸的心情。

似乎从她被贴上这个标签起,她的人生就注定不会轻松。

从小家里的两个大人永远争吵不断,有时候吵得厉害了还会动手。每每这时,她只敢躲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瑟瑟发抖。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还很正常的两个人会突然变得那么可怕,后来次数多了,她总在想要是自己不在这里就好了。再大一点的时候,她开始感到自责,虽然还是不懂为什么,但隐约觉得这一切与她脱不了干系。

这样长到八岁,爸妈离婚,妈妈把她丢给了爸爸,真正的噩梦自此开始。

爸爸根本不管她,天天早出晚归,时不时就要去外地出差。父女俩唯一的联系就是给生活费,半个月给一次,准时、大方。有一说一,钱这方面倒是没亏待过她,但其他方面就十分吝啬了。

她一个人孤孤单单长到十二岁,那年,她有了一个后妈。

很突然,有天放学回家,平时冷清的家里突然变得热闹,她爸带了个女人回来,还要她叫妈。她看着那个笑眯眯的女人,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她爸训斥她不懂事,逼她叫,她本能地想要反抗,可一开口却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与她爸正面冲突,还没开始就惨淡收场,于是她痛定思痛,决定下次一定不能这么软弱,她要正面刚。

后妈来了没多久,她就多了个弟弟。

她永远忘不掉弟弟出生那天她爸有多高兴,高兴到看到她也没收起脸上的笑容。印象里,从小到大,这个男人对她露出笑容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这么开心的笑。

因为高兴,他爸甚至赏了她一千块的零花钱。

说来荒谬,那一刻,她脑海中有一瞬间竟然还闪过似乎该感谢这个弟弟的到来的想法。

得知那个跟刚出生的小老鼠似的丑东西叫冯洋阳时,犹如五雷轰顶,她头顶嗡一声,整个僵麻住,那种强烈的感觉自头顶直穿脚底,令她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继而转化成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那种委屈里混杂着不忿和不甘的情绪把她的心脏挤得很满,酸酸胀胀的,让她第一次有种憋不住要爆发的冲动。

冯郁郁,冯洋阳。

多直观的区别,不需要过多解释就能感受到文字中的温度。

同一个姓,只是因为取名字的人心态不同就能被赋予不同的寓意和寄托。

那一刻,她深刻理解到什么叫“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被偏爱的”,也第一次真正理解“重男轻女”这个概念。

随着弟弟渐渐长大,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

最直接的表现是她爸对她仅有的大方也渐渐缩水了。

没有一句解释,但她不是傻子,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反观弟弟,从小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生个病她爸会特地请假回来照顾,出差会给他带礼物,不说有求必应,但凡能满足的都会满足。

全都是她不曾有过的待遇。

以前常听她妈抱怨:说忙都是借口,只是不爱罢了。那时候年纪小,她只是似懂非懂地听着,如今才如梦初醒,她妈的好有道理。

她有时候想,要是哪天弟弟要星星要月亮,只怕她爸还真会考虑要怎么为他的小宝贝搞一个回来。

尽管心里有诸多不满,但她还算想得开,没人管也就意味着她拥有同龄人没有的自由,她拿这个安慰自己,也开始尽情享受自己的自由。

不愿看到那一家三口的幸福场景,她开始很晚才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枕边风的效果,几次之后,她那个没对她尽过一天责任的爸却转了性似的,突然想起来管教她这个女儿。

她承认,起初这么干的时候的确是想知道她爸会不会注意到这点并因此而担心她,而当她爸真的注意到的时候,表达出来的却不是她所期待的担心。

她爸在乎的是她的行为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还会丢他的脸。她当然不服,而顶撞权威的后果是换来更加变本加厉的言语羞辱。有好几次要不是因为弟弟被吓哭,他爸差点就动手了。

越是被管教,她就越要跟她爸对着干。

她确实有意气他爸,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才能体现她在这个家的存在感,好像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可是真的被管了,她却并没有感到被在乎,反而受到更多伤害。

这样的情况下,她更不可能轻易妥协,她要反抗,要把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要让她爸知道他对自己的忽视和伤害,让他知道他是一位多么不合格的父亲,以及他的思想有多迂腐。

然而,反抗全无用处,高高在上的权威永远不可能把潜意识里觉得理应屈从于自己之人的意见放在眼里。

她爸不仅不理会她的控诉,反而说她无病呻吟,小小年纪强说愁,供她吃穿读书,一无是处的米虫居然还有脸要求这要求那。

难道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孩就只配受到这样的对待吗?生而为女是她的错吗?凭什么她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很快,父女俩的关系发展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已是基操。每次大动干戈一场后,她总是会陷入无尽的自怨自艾。

为什么别人的青春期看起来都那么美好,而她的青春期却那么沉重,要流那么多眼泪。

坏情绪拖得她身心俱疲,终于有一天,她决定要摆脱掉她爸对她的影响,摆脱压在她身上的重压。

冯郁郁——这个笼罩着阴冷之意的名字,她要去掉这个名字所附带的多余的负累,所以她砍掉了那些琐碎粘连的部分,改叫自己马有有,不仅用这个当网名,还要同学们也都这么叫她。

她宁愿被同学们开玩笑,也不愿再顶着那个阴冷沉重的名字继续生活。

过去她一直处于匮乏之中,因此期望马上能拥有更多以填补心中的匮乏。

马有有讲完,抬眼去看林初晢,想知道她对此有何反应,却见林初晢表情很淡,似乎并不觉得这个故事有多值得一提。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西西老师?”她憋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问出口。

这个问题把林初晢问得一愣,当然她表面表现得还是很稳重的,只是莫名想到这个时候很适合喝口咖啡装一下深沉。

老实说,马有有的故事并不很特别,青春期的孩子恐怕没有几个是真正轻松的,就像马有有自己在不知道她的故事的同龄人眼里说不定也是令人羡慕的存在。

而且,重男轻女的现象并不少见,尽管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但仍不知道有多少家庭里的女孩受到这种封建残余的毒害,甚至要比马有有惨十倍不止。

但伤害就是伤害,是不能拿来作比较的,所以马有有受到的伤害亦不可否认,只是林初晢不想在她好不容易决定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又退回去。

“你希望我说什么呢?说你真可怜,还是对你表达同情?”

林初晢语气和表情都很温和,并非冰冷的质问,饶是如此,马有有脸上仍有一瞬的愣怔,她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初晢继续说:“很抱歉,我不想对你说那样的话,因为没意义,对你不会有好的帮助。那种话可能会让你好受点,但同时也代表我认同你的不幸,继而加深你自认为是‘受害者’的心理。”

“你不应该继续活在那些阴影里,既然你叫自己‘马有有’,那么你就该彻底抛下那些,去拥抱值得你上心的人事物。”

林初晢讲完,看到马有有又垂着头,似是有点低落。

半晌,她嘴唇动了动,发出不太大的声音:“我明白,可是……”

马有有突然停下,林初晢等着她把话说完,却迟迟没有等到她开口。

于是林初晢开口:“没关系,不要有任何负担。你现在还小,能享受你就尽情享受,等将来成为大人,你会发现负担多的是,到时候有你受的。”

听到这里,马有有抬起头来,与林初晢相视一笑。她觉得这个姐姐怪有意思,一会儿冷淡得近乎不近人情,一会儿又好像挺好相处,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冷感和距离感消失不见,好像下一秒就会跟她聊八卦。

歇了口气,这个怪姐姐接着说:“名字是你父亲给的,但人生是要你自己去创造的,你不需要获得他的认可,你可以为你自己的名字赋予新的意义。剩下这一年多你就把心思放学习上,现在别想那么多,你就好好做你的马有有。等这一年多过了,你的人生会开阔的。”

害怕讲太多会被当成那种爱说教的老阿姨,林初晢及时刹住车。

马有有倒没觉得在受教育,比在家听她爸或者在学校听老师叨逼叨有意思多了,而且受用。

第一次占卜的体验很值。

她从来没有彻底敞开跟别人讲过自己那么多的不堪,哪怕是玩得最好的朋友,可是对着林初晢她却全说了出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还像朋友一样聊了很多。

马有有拿手机转账的时候,林初晢主动提出给她打折。

“不用不用,我有……呃,我爸有钱,虽然给我的零花钱缩水了,但跟大部分同学比还是多不少的,所以你不用替我省。”马有有狡黠地笑了一下,活脱脱一个俏皮灵动的女高中生。

林初晢挑了挑眉,会心一笑。她自然是没拒绝,只是在离开的时候给马有有买了一个小蛋糕,祝她拥有的越来越多。

“这次是怎么回事?好像不止二十四小时。”一人一狗走在路上,林初晢问因为心情很好所以走路屁颠屁颠甩着尾巴的呼呼。

呼呼思索着:“嗯……好像可以探知到三十六小时内的记忆了。”

“怎么回事,难不成这能力还能升级?”

作为当事狗的呼呼也不知道。

一人一狗只得琢磨着得再找个人试试,确认探知记忆的异能是否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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