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原本只有一个人说话,说话的人躺倒了,回归了往日的寂静。
宁姚看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宋端,半晌失笑,平日神情中苍白的部分顿时被填充得明亮又鲜活。他没想到自己会笑,摸了摸自己的脸。
宋端不欠他什么,他还欠着宋端的,凡有所亏欠,还要藕断丝连。
他竭力将内心别扭的部分压下去,尽管还不清楚是什么。
他拿过宋端的碗,满满倒了一碗,而后粗鲁地一饮而尽。他毕竟在大家族生活多年,耳濡目染,样子比以前端庄很多,吃喝的时候却一直没法控制,很容易露出凶相。有时在一些场合吃饭,明明没有了,还要空嚼一阵。
他一碗接一碗地喝下去,直到三四坛酒都见底,才觉得神思恍惚。
宋端发出几声梦呓,宁姚走过去给他调整姿势,把他摆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在桌上,等会醒来,想来会以为自己是与宁姚畅快谈话的时候睡着的。
悄无声息地行动完后,少年没有离开,而是低头注视着他。
宋端睡着时也算一枚眉清目秀的美男子,之所以强调是睡着,是因为此人醒着的时候举止太过随意,极不端庄,破坏整体美感,另外还想事情的时候容易表情乱飞,吐槽的时候冒出颜艺……
他这幅恬静淡然的模样不多见,宁姚的手指蹭过他脸颊,上次匆忙回来剐蹭的小伤消失得不见一丝痕迹。
说不定还有一丝呢,如细线一样细而白的浮在皮肤表层。
两人的面容靠得越来越近,宁姚闻见茉莉的花香,还有宋端一丝平日熏衣的沉香的味道,两种味道融合一起,径直将他拖入惶惶不可终日的梦里去。
皮肤上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宁姚凑得更近,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许久,他的嘴唇蹭到一片柔软,瞬间像喝了数百坛酒一样头晕目眩。
双眼中红意慢慢透出,以燎原之势席卷整个瞳孔,花的香气逐渐消失,他尝到了血的味道。眼前宋端略短的睫毛如蝉翼一般轻轻抖动着,迎来了夏末秋初的最后一丝温度。
许久他才在从梦中抽身而出,立刻起身走了几步,他的心依旧跳跃得要炸开胸口。一时之间,或喜或悲,无从辨别,无法知晓。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红色的水从白沙中汩汩而出,迅速淹没了整片大地,红色的湖泊如同一只红色的眼珠,向天空望去。魔物们苏醒,饥饿感逼迫他们走入云江树林,紫色的魔瘴逐渐接近黑色。
*
宋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天空暗红,大地皲裂,世界末日近在眼前。
一个人同他说:“宋端,你知道死亡跃迁吗?”
宋端惊醒,从椅子上鲤鱼打挺般站起来,顺手把桌子上他喝酒的大碗推下去摔了个粉碎。他不远处的少年被声音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宋端道:“没事没事,你睡吧,等等,你去床上睡吧。”
宁姚点点头,写道:“哥哥也早点回去休息。”
宋端揉揉太阳穴:“我知道了,一会我找人来送醒酒汤……你叫我什么?”
我草,主角受刚叫他什么,“哥哥”?
这也,这也太萌了吧!
注意,不是兄长,不是二哥,而是哥哥!
宋端瞬间飘飘然,想到大哥还从未被宁姚称为“哥哥”,有种出生一段时间的孩子先叫自己的家长一样骄傲。
而且!宁姚之前总是图省事几乎对他没什么称呼的!
哥哥,哼哼哈哈哈哈哈哈。
宋端不用喝醒酒汤,自己都清醒了,他清了清嗓子:“你刚写了什么,我没看清楚。”
宁姚定定地看着他,而后垂下眼睛笑了笑:“我也不记得了。”
留下宋端一人在屋里狂拍大腿。
喝酒不清楚自己说什么了,但宋端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的话疗是起了不得了的效应的,宁姚叫他哥哥了,足见威力之大。
要是回去了想办法考了心理咨询师的证之类吧。
宋端咧起嘴角,顿时“嘶”得一下。
嘴,嘴痛。
*
弟弟是用来干什么的,宠的啊。
朔北的事情远程沟通下就好了,反正他宋二公子已经声名赫赫,隔段时间去一趟,重要的是留在远徽的学宫里看白小公子有没有再找宁姚的麻烦。
“宋二公子是在找宁姚吗,这个时间应该是在藏书阁附近。”
宋端随口道:“多谢多谢。”
他感到不对:“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要找宁姚?”
那人道:“在下白相凝。”
宋端在脑子里对上号:哦,是白煜身边的被欺负小可怜。
宋端诚恳道:“抱歉,我真的不太记得别人的样貌。你对宁姚的事情很熟悉?”
白相凝温声道:“同为学宫学子,不可避免会有接触,我刚从藏书阁那边回来。”
宋端道:“多谢。你还好吧?”
白相凝一怔,很快便道:“不知宋二公子所谓何事。”
管不了白相凝的事情还要去问生活好不好,显得有几分伪善了,于是宋端道:“没什么,这个给你。”
他从自己的储物戒里药的一栏掏出来几瓶药,原主放在跌打损伤药附近的,应该是同一作用。
白相凝还未来得及拒绝,宋端道:“作为你上次和这次帮我的谢礼。”
树影娑婆,白相凝看着宋端给他的瓶瓶罐罐,小心翼翼打开一盒,这浅粉的色泽,油膏的质地,甜腻的香气……他拿不出合适的表情去面对接下来的药瓶了。片刻他轻笑一声,语气中带了点无可奈何的意味:“宋端啊宋端……这是送了个什么来。”
宋端身在学宫附近的事情从未和宁姚说过,他一直是单独偷偷行动的,然而单独行动很难在偌大的学宫中碰上宁姚。
有时能碰上白相凝,后者便会为他指路。
从宋端观察一周的情况来看,宁姚的生活确实就像他自己说的那般无趣。
再遇着白相凝时,宋端不禁询问:“你与宁姚有时是不是能够一同上课?”
“是。”
宋端道:“那他在班里人缘好吗?有没有朋友?有没有人倾慕于他?”
白湘凝道:“他天资卓绝,自是有人倾羡。”
他说得之所以这般含糊,是因为宁姚几乎不与人交流,从前平日里好像不仅是哑巴,还兼顾聋子和瞎子,对别人的言语行径全当做没发生。不过当时也多是恶言恶行,他不在乎是最好的。做了宋家的三公子后,示好的人逐渐增多,他才有了些回应,可也少之又少。
宁姚如今身边的境况,其中不乏白煜捣乱的缘故,不然凭借他的身世与姿容,身后定能跟上一群少年少女。白相凝是白家人,这些事情是没有办法说的。
宋端道:“唉,好吧,就是没什么朋友吧。”
白相凝笑而不语。
宋端道:“来学宫也有段时日了,唉……”
白相凝道:“既然宋二公子如此在意,为何不亲自去问问呢?”
宋端听了更是愁眉苦脸,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叹气:“我也不是没问过啊。哦对,这个给你。”
他掏出一袋点心递给少年:“我四处走走,稷下学宫地方偏僻,学宫里学子先生又几乎都是修士,学宫提倡禁食,因而也没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你看你瘦得皮包骨的,多吃些吧。”
学宫的学子中可能也就白相凝是真的普通人了。
白相凝道:“我……”
“收着吧,”宋端说,“近一年我们可能要就见这一次了,这段时间多谢了。”
白相凝想要退回去的手顿住:“您……”
宋端道:“我要回去干活了。”
他的脸上充满生无可恋。
白相凝道:“希望您一切顺利。还有,谢谢。”
“你就不必再谢我了,你帮我的忙让白律看见可麻烦大了。”
说完宋端唤出青萍,轻巧飞到了身旁一颗大树上,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晰看到远处上完课的宁姚走在路上,身旁的少年少女结伴而行,仅他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的。
宋端注视他走进屋内才收回视线。
宁姚却像是感知到什么一样,在他移开视线的同时,少年的目光投向远方的树木,只有飞鸟惊起忽又落下。
白相凝盯着手里的糕点若有所思,以宋端对于宁姚的关心程度,对于学宫一些情况早有了解,不会近来才知道学宫中麻烦的饮食情况。他闭上眼,脑中闪过一些和宁姚短暂接触时地细节。
是了,不是宋端不去送,而是宁姚不需要。
他半垂着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
宋端是被紧急召唤回去的,他在朔北管的事儿很杂,有一件事是宋家的货物往来。
据管事说,半月前押送着货物的人及装运东西的车马全部失踪,最后联系的地点沨南土这个地方附近。仅是普通的货物失踪的话,犯不着联系宋端,问题是这批货物里有一个本家指名要送到地方的贵重物品,所以这次押货人员中有约十名筑基期以上的修士。
约十位修士全都不明不白地失去踪迹,甚至没有时间给本家传递消息。
沨南土一带已经派人查过,风沙变换,线索全无。
十位筑基期修士全是本家所派,在玉堂留有命牌,命牌未碎,人还活着。
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本家派人了来协助宋端。
宋端听着一个头两个大:“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找。”
“家主的意思是由二公子带队去沨南土以西查查看。”
宋端几年里也是到了金丹中期,目前朔北一带派他去是最合适不过。
宋端道:“好吧。大哥还说什么别的没有。”
来人道:“家主说,万事小心。”
宋端眼神一凝道:“大哥怎么了?”
“家主前几日病重,昏睡前就交代了一件事,如果二公子那边有什么事情,就叫他去西边查,到时候属下就会过来和二公子共同行动。”
宋端道:“你叫什么名字。”
来人道:“在下宋拙,剑修,金丹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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