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恒很久没再来过,春卮也还没有回来。
宋端站在门口,心里觉得自己也许是块望夫石,然后赶紧呸了一下。他在等的两个人哪个都不是他的夫,有一个还是人家主角受的夫,他可不能干出那种事情来。
他也想过出去的事,想了想又作罢。转头去后面的小花园里吃了一点花瓣。不吃不要紧,这一吃昏昏沉沉,到往日常坐的那棵树下眼一闭睡下了。
一睡再没醒过,很久很久,他被一点冷水泼在脸上惊醒了。
宋端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影。
春卮,是春卮回来了。
他们离得很近,呼吸相闻,他能够看清春卮眼里的血丝和灰白的脸色。
“我还以为你死了,”春卮喃喃说,“我一回来就看着你躺在这,叫了你很多声……你气息微弱,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压住脚边落叶,发出脆响声。
宋端摸摸鼻子,将落在身上的叶子摘掉:“没有……我可能就是睡得太死。”
春卮深吸一口气,好像缓过劲儿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兄弟姊妹的死,也有自出生就在一起后来死在他眼前的。很多年里不敢想,有一天终于想起来,只觉当时不是悲伤,而是茫然。他从未体验过宋端躺在那时的惊心动魄得感觉,方寸大乱,他叫了很多声才想起摸脉。
这样的事情从前就发生过么,他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宋端道:“你怎么样?好些没有?你别难过,我就是睡死了,这不是醒过来了么。春卮,你从人间回来,累不累?找到药了没有?”
春卮离开东极殿许久,殿中的神力减弱,比起从前莹白的光辉,现在的光芒更为黯淡,色泽偏向蓝绿色。两个人在寂寞的春夜里对望。宋端暗红色的眼睛和头发显得突兀,像一片蚊子血。
春卮觉得自己的头一一跳一跳地疼:“找到了。治你眼睛的药我也找到了。”
宋端迅速眨了两下眼睛:“那太好了,我马上能看清楚了。对了春卮,你不在的时候苍恒来过,说是有东西要给你。”
“你没收下吗,荧惑也没有说……算了,那我再去琼林殿一趟吧。”
春卮起身,顺便拽了一把蹲坐在落叶堆里的宋端:“你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都在干什么?”
宋端想说睡觉,脑子里闪过睡觉造成的误会,缩了缩脖子。好在春卮没有再问,他看上去极为疲惫,衣袖上划破几处,曾经日日簪在头发上的白花也成了一段枯木枝。
他们两个中有一个没有松手,连环一样地走到殿里。
“春卮……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送你去该去的地方睡觉。”
宋端:我睡得太久现在清醒得不得了。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现在该睡觉的是春卮:“要不然春卮……你也休息一下吧?”
春卮平静道:“神其实本来也不需要休息的。”
成天睡觉的宋端:……
“我之前有一个妹妹,”春卮忽然说,“她叫梦棹,是掌管云雾与梦境的。”
“那她现在住在哪里啊?”
“她死了。”
梦棹的话题就此结束。春卮的表情变得比回来时还难看,他后悔自己脑子发蒙提起这个话题,又将梦棹的死讯再一次的重复。
宋端没接话,冥思苦想让春卮躺回。神应该没有猝死这回事吧,可是既然死是存在的,那么猝死也说不准。
他看着前面春卮挺直如青竹的腰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待到春卮将宋端送到他的榻前,宋端道:“春卮,坐一会吧。”
“不用了,我去琼林殿了。”
“待一会吧,我们都很久没见了。”
随着春卮的归来,东极殿恢复原来的光辉,宋端的红色头发也不显得突兀,逐渐柔和起来。
好像长大了些。春卮想。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宋端身边坐下了。
“春卮,”宋端说,“你去了好久,你去了哪里啊?”
“昆仑。很多地方在以前我就走过,几乎没去的只有昆仑。”
“你这一去……去得很久吧,应该?你好像同我说过,帝君不能在人间太久?”
“是,”春卮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在让人安心的环境里他疲惫上涌,反应迟钝,“我这次……向祖神请示封印了一部分神力……”
宋端一愣:“可是,人间不是还在打仗吗,你封印神力岂不是很危险?”
“暂时……”
停战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最后三个字。黑暗袭来,没有梦境。
宋端在等后续,本来想再说两句,一回头看着春卮正一下下点头,他不自觉地笑了声,将这位风尘仆仆的神好好安置在榻上,自己坐在地下。
钟声响过两次春卮就醒来了,他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多久?”
“没有多久,”宋端说,“刚一小会,再躺一下吧。”
“不了,我去琼林殿了。”
“我想一起去。”
“好,顺便让你见见其他几位帝君吧。”
宋端时隔多日又出了殿门,春卮带着他走得很快,似乎是踩在了几个特定的点位,转瞬就来到了琼林殿。这次他们扑了个空,琼林殿中两位帝君都不在。
荧惑在春卮给他治好手后立刻启程,还带上了苍恒。苍恒帝君在神族里算是年幼,大多时间都待在三十六重天中,这次出去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春卮:“那我带你去见见其他帝君吧。”
他们便一一前去拜访。宋端在这个世界观里见到的人模人样的是最少的,春卮和苍恒他总能分清。接连见了几个成年人体型的帝君,有男有女,在记忆中都混做一处。宋端怕称呼叫错生事端,都规规矩矩称一句帝君,内向得像被父母强行抓出去过年走亲戚的小孩。
春卮注意到他的窘迫,拍拍他的肩膀。
各处走了一遍,宋端有了一个新收获,那就是这些人中他见春卮是不一样的,单独看不觉得有什么,照旧模模糊糊,记不住特征,可是几位帝君站在一起,他总是能分辨出春卮是哪一位。
宋端好不容易遇着一次能认出人的情况,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仍说作欣喜若狂也不足为过,他心里抱着一点微弱的念头:说不定自己就这么好了呢?
他的反应瞒不住春卮。相处久了,春卮能感受到宋端的情绪,表面拘谨,内里开心又急躁,他都怕他一时控制不住火再烧一间宫殿,于是哪怕是同哥哥姊姊们寒暄,也不忘盯着不远处的宋端。
“你倒是在意他在意得很,”其中一位姊姊笑道,“还是个孩子呢,再者三十六重天中他能跑哪里去,你绷得太紧了。”
春卮闻言笑笑。宋端出生不久就火烧东极殿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同神说的,一传十,十传百,就算宋端长期呆在偏僻的东极殿里,也会有出来的时候,到时候流言不知道成什么样子。
“梦棹走了以后你一直闷闷不乐,看你终于好些了,我也放心了,”姊姊说。
春卮看着宋端不看向他这边,去观察巨大的纺线机器,轻声说:“我其实一开始是不想带他的,可是他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一个,头发上还有未褪下的羽毛……我出门,回去的时候东极殿有神居住总有光,我想他留在殿中也很好。”
姊姊忽的笑了:“说他小,你不也是个孩子么。”
接着她又叹息:“都是孩子啊……若是战争早日结束就好了。”
回东极殿的路上,春卮问宋端:“你眼睛感觉怎么样?”
宋端说:“还是和之前一样。”
“我不是说这个,”春卮沉声道,“你的眼睛除了看不清,是不是有其他问题。”
宋端心道:这人也太敏锐了。
如果他说实话,说自己根本分不分谁是谁,记不清谁是什么样子,说不定还会被春卮喂各种各样的药。他不是没有用各种方式尝试改变现状,但是每次都以不同的方式失败了。
宋端权衡一二:“没有啊。”
春卮默默看着他:“我们回云间殿,去见两位帝君,你能认出她们谁是谁吗?”
云间殿两位女帝君长相迥异,身形相似,但宋端一定是认不出的。他破罐子破摔:“认不出,可这是治不好的,你不要给我药吃了。”
春卮一怔:“你是不想吃药才不说的么?”
宋端没说话。
他长得很快,红发上的羽毛都已经消失了,身高拔高一点,还需要仰视春卮。他此刻看着自己的脚尖,打定主意不和春卮对视。
春卮温声说:“宋端,没关系的。你眼睛看不清是一件麻烦事,我不清楚情况会不会恶化,怕你以后哪天会看不见,但是认不出谁是谁不是,我们可以慢慢来,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以后我会常带你出来逛逛的。”
一番话打得宋端措手不及,他记忆中的某处微微动了一下,曾经也有一个人带着他认人,认同一个班级的,认邻居。然而他最终连教他的人都没有记住。他忽然生气了:“我就是认不出!和记不住又有什么关系!见再多次也没有用,我总是认不出的!”
他的怒气来得莫名奇妙,或许是受了身体的影响,他的心智变得不大成熟,又或者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病,每每提起试图解决,就会一阵无力。他也试图努力掩饰,可就是像打喷嚏一样控制不住。
春卮摸摸他的头发:“认不出来……也没关系啊,我认得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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