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盛夏,沈砚柏不修边幅衣衫褴褛地驾着一辆马车驶往江东,行人见他一副面丧考妣晦气地避之不及。

车板之上托着一口雕花精致材料昂贵的金丝楠木棺材,殊不知最珍贵的是里面寒冬储存下的巨冰而砖雕出的冰棺!

在这连风都是火热的节气,萧褚安就靠着这副冰棺躯体完保至今。

王侯发丧理应葬在封地,这是沈砚柏在勤安王府门前磕破了头才求来尤长林奏禀天子让他将萧褚安带回江东,可直此条件是秘密发丧,丧仪从简,否则遗失皇室威信与尊严。

萧褚安没有得到他身份应得的下葬仪式,没有宏伟的园陵和奢华的随葬品,只带回江东寻了块风水宝地藏起来。

墓地离他买的那座私宅不远,沈砚柏入住后也便于他夜夜酩酊至此。

黑鹰带着他曾经最想要的消息找过他,内容与柳文徽自述的大差不差,也多了些无可厚非的细枝末节。他醉趴在坟上,那些话明明从耳入了脑可转念就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萧褚安死了,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了。

黑鹰摇头叹息他成了如此颓废之徒,可还是接下他的指派去找一个年岁半百带着一个四五岁娃娃的医者——姜峰化名决明子。

日子是扳着指头过的,可度日如年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情绪极端的尽头不是歇斯底里,而是无声绝望地消沉。分不清是昼还是夜,醒了就买壶酒去坟头喝,他贪恋那种晕眩带来的不真实,让他觉得自己像在梦中,一切都是假的,所有都是梦……

他也曾想一了百了,可死了容易活着难。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他就是要如此折磨自己,不放过自己,要自己狠狠记住亲手杀了爱人的痛!

只有每日受着痛苦的折磨,他心中才好受一点。

无论刮风下雨、天勤云舒他是每日不缺,不过短短月余,人已狼狈得不成样子。下巴已然冒出青涩的胡渣,再没了闲心去着装打扮,发髻凌乱的带着一身酒味儿,是连儿童见了都吓哭的程度,昔日那恣意风发的少年已是全然不复。

钟伯见了亦是感到心痛,好好一个孩子竟造作成了这般。可他好赖话说尽,偏跟个倔驴似地一句也听不进,他只能夜半提着灯笼往那坟边赶,将烂醉如泥的沈砚柏拾到背上驮回去。

他知道那坟是谁的,自沈砚柏入住这宅子来他就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他也曾偷偷来这给殿下烧过纸钱,感谢他当初的收留之恩。

他痛惜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其中缘由也不该是他一个仆人该过问,更何况现在身上背的这小子成了他的新雇主。

夏去秋来,一场雨彻底冲刷走了余热,也像彻底带走了萧褚安。再没人提及过他,也不知是不是钟伯诫训,此前总爱追问他殿下何时游玩归来的萍儿双儿也开始缄口。

他尽量保持着院宅里的陈列不变,萧褚安的正房依旧是每日清扫;万里霜天,别角晚水却出奇地开了花,在层层积雪下破压而出,傲艳枝头。

沈砚柏披着大氅推开门,寒风呼啸,月光与雪的对照让黑夜泛着银光。他下了台阶,踩在松软的雪上,留下一串走向梅树的脚印。

他折下一小枝,亦不知想到了什么长立雪地里。

能欺骗自己萧褚安还活着的借口越来越少,世人在渐渐遗忘他。

他回室内穿戴整齐,深更半夜拿着那小枝别角晚水往坟边赶,就为了让萧褚安第一时间知道,他最爱的那棵老梅树又开花了。

霜雪连天的日子里,沈砚柏同钟伯说自己要外出一段日子。也不知道是有何要事,也就走了有月余,回来后带着一身刀剑伤,有的已然开始化脓,一看就是没有及时处理妥当,若不是这天寒地冻的,天稍一热只怕要腐坏!

沈砚柏就此还阻止他不得找大夫,亏得钟钱对小病小伤还通点研究,又是给他上药贴又是煮药,还得趁着俩丫鬟睡熟之际偷偷的。

他一个老管家,无妻又无儿,能有处安居的住所自是对雇主尽心竭力。

只是有一日他上早集给宅子添置用品,贴告示的地方挤得人头攒动,他好奇凑前看了看,原是朝中有几名遗老大臣被刺杀!

听周围人议论纷纷,这几位大臣还是老先帝在世时的臣子,又是辅佐天子登基的重臣,只惜就这么惨死在刺贼手中!

听说天子大怒,正动用官兵四处追查凶手!

钟钱对此也就听听看看,这些与他们平民百姓没有一点关系。回家将买的菜让俩丫鬟做成可口饭菜,给沈主送去时还叮嘱他一嘴最近少些外出,外面动荡不安全得很。

沈砚柏皮肉之伤都好的差不多时,也不知怎的突生高热了起来,嘴里一直念叨着“褚安…褚安……”的不停。

钟钱摇头叹息,这熬了药喂他喝也不见效,只能半夜去请大夫上门。官府现在查得紧,这帮人现在完全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可不想招官兵上门。

果真是术业有专攻,老大夫给他扎了几针,又开了几副方子,第二日沈砚柏便退热清醒了。

许是梦忆回带往事,沈砚柏醒了却越发憔悴,面露难掩伤悲。这副绝望无生气的面容简直吓坏了钟钱这个老人,浑身又回到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他只能尽量逗着他多开口说话。

“沈主,上次见你油焖春笋多夹了两块,味道可是合您胃口?今晚要不再给您安排上?”见他无神发愣,钟钱又道,“沈主?……沈主?”

沈砚柏愣过神,缓缓点头问他,“钟伯,离元日还有多久?”

钟钱想了想,“快了,还有九日。”

“还有九日就改岁了……”沈砚柏轻语,时间流逝地真快,与褚安一起改岁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与他亲'昵的景象仿佛触手可及。近来院外总是有喜气洋洋的炮仗声,年节氛围越来越浓,却沉拉着他浸入过往回忆不能自拔。

除却那九五至尊的始作俑者,他手刃了当初那帮因记恨暗地里谋害过父亲的大臣!

虽杀他不能,可至此也是伤了他的要害。

抛却家仇,弘武帝勤勉政务,短短几载已征战拓阔疆土数倍,百姓也算丰衣安稳。虽血海深仇自当贸首之雠,可比起万千人的安居性命,他沈砚柏还是拿得起轻重,至少现在不能杀他!

解决了手头上的事物,整日又变得无所事事。思念愈深,心愈痛,每日对萧褚安的思念都折磨得他要发疯,他觉得自己就要不行了,这样活着比死还难受!

这世上再没有他留恋在乎的人,这般苦苦执着苟活又有什么意思?!哪怕萧褚安不愿原谅自己,只要能看见他,远远地看着他,跟在他身后那也知足……

年关那晚,沈砚柏岁至二十。

他坐回那个长廊下长望明月,转首仿佛就能见到萧褚安在笑着调戏他。他记得他们的初次就是这个夜晚,那样的让人销'魂沉'醉共赴巫'山**。

他想挨近萧褚安,想触手可及地感受他的温度,不愿再这般日日苦苦思念,将他折磨得肝肠寸断满是苦水。

他从腰封摸出匕首,对准自己脖颈动脉打算一刀毙命!

“沈主?……沈主?!”钟钱提着灯笼远远见着廊亭下的人影便急步匆匆,“沈主!”

沈砚柏睁开眼,迅速将匕首转收回手插回腰封,他站起身,强自想要冷静却掩不住怒气,“何事……?!”

钟钱禁住脚,“沈主,年饭好了。”

“……”沈砚柏苦笑,“我一个人吃什么年饭,劳你们大费周章了。”

“饭还是要吃的,沈主还是早些用,免得凉了影响味道。”

“钟伯你不明白……”即使黑夜也盖不住他那浓化不开的悲伤,沈砚柏重又席地而坐靠在褚安从前坐过的位置上,声音似有哽咽,“那个我想一起守岁的人不在了……”

钟钱轻声道,“沈主,余途漫漫,您的日子还长,不要将自己困死在局里……”

“没有他在,我每日活得不过是副行尸走肉。”

钟钱抬眼去看他,若不是有了手里灯笼的烛光照应,那小小的红痕他应是不会注意到。他轻叹一声庆幸着自己找到得早,若是迟几刻只怕见到的就不是这副景象。

沈砚柏缓缓闭目,或许是在回忆萧褚安,也或许是想遮住眼中闪烁的水光,他只喃喃地自言自语“他从没来过我的梦里,从来没有……”思及此,他满脸苦涩不堪,自己那般对他、辜负他,他不愿来梦中相见那才是常事。

若思念与痛苦具象,他现在已是被煎熬得满目疮痍、苟延残喘。

钟钱满心同情,他已是活到这个岁数了,生死也算看透半点。活也好死也罢,最怕得就是这副半死不活浪费光景的。

人这一生分分离离许多人,既是无病无灾地活了下来,过往些年皆是云烟;死亡的确能了却一切,短暂的麻木痛苦结束难以解开死局的今生,可也不过是为了躲避现世痛苦的懦弱手段。

沈砚柏还在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钟钱轻唤着打破他浸入的沉痛思绪,他告诉他出了门西南向此去二十公里有个灵光寺,佛庙祈福灵验,殿内更是有位大德得道的高僧!

钟钱的本意是让他去佛寺烧香静安心,再让大师好好开导一番说不定就想通了,却没料法界无量,玄之又玄!

沈砚柏是连夜骑马南下,不出半个时辰便抵达了佛寺。此时已是夜半,寺门早已紧闭,他既虔心祈求就没有扰人清梦的道理,他掀甩衣诀长跪台阶之下,两手合十去祈愿。

此刻,他说不清自己在抱着什么幻想,那虚无缥缈又异想天开的妄图;可他又只能抱着这一丝不切实际的遐想,紧紧地抓着。

倏然一声闷响,沈砚柏抬起头发现是寺门开了。一个小和尚下了台阶向他走来,一声“阿弥陀佛”便让他跟着进入寺中。

那小和尚带着他直入禅堂,轻轻推开门,就见蒲团上结跏趺坐着一位老和尚。小和尚退门而出重又关上,屋中寂静,只能听见那老和尚口中的诵经声。

沈砚柏“扑通”一声下跪,“大师!求你救救我的爱人!求你指点迷津!”

半晌,诵经声止,只听一声叹息,老和尚起身将他扶起,“阿弥陀佛。施主,你思量太多,有时候放下未必就是坏事。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

“放下……我怎么能放得下……”

“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

沈砚柏仰望金佛,悲心苦水,“我怎么能放得下……”

“施主莫要伤感,天道轮回,生死无常,你只要坚信你所坚信,因果循环,一切都会有答案。”

沈砚柏迷惘地看着他,“他还会回来吗?”

“阿弥陀佛。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万物轮回,缘深缘浅皆有定数……”老和尚看向金佛,“今生,你与他还有缘分未尽。”

佛像金身丈六,烛光下它显得更加万分耀眼,它就那样宁静威严地屹立,目光慈祥又悲悯,像是洞穿着沈砚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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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
连载中偏北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