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俊啊!”
魏五睁眼,一张包子脸笑嘻嘻对着她。
定睛一看,是个小姑娘,十二三岁模样,肤色微暗,顶两个红绳丸子头,眉毛弯弯。
“呀!”她夸张道,“有眼睛就更俊啦!”
魏五听得忍俊不禁,心里大约猜到了她的身份。
小姑娘见魏五笑,又是一声惊呼:“呀!”
而后变成痛呼:“呀呀呀呀!”
“娘,别揪我的球。”
妇人一把抓着她的丸子,“你个小马驹,到处蹦跶,去吃饭了。”
小姑娘不情不愿,妇人一瞪,她一溜烟跑出去。
“我闺女。”妇人介绍,“成天跑跑跳跳,没个德行,打扰你了。”
魏五摆手笑:“没打扰,是我睡过头了。”
“正好,出来吃饭吧。”
“嗯。”
妇人前脚刚走,小姑娘在门口蹦出个头:“姐姐!”
魏五见了,和她打招呼,应一句:“诶!”
还没等小姑娘说话,妇人一掌包住她脸,手一勾就抓走了。
……
有肉有酒,村长和魏五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他夹了小片猪头肉,细细品微咸带稍微油水的肉味,然后就着下一大碗酒。
不理会妇人的提醒,二指点桌,“我看你也是有觉悟的。”
“我们也不想过这种偷摸摸的日子啊。”
魏五双手递上碗,接过他到来的酒水。
“叔,我理解的。”
魏五本来是不想主动了解大河镇的,奈何村长兴致到了,抓着她开始骂。
“那金屋底下,净是些干白饭的!要我说,还不如我这个农民有血性!”
村长大力拍胸脯。
大河村处于魏律边界,两国不和,大河也遭殃数年,后又遭了天灾。
这块原本是有五个村落的,其他村子的人要么死于战乱,要么逃离避灾,村子成了死村。
原来的大河镇也被毁了,但是他们实在是不想远离家乡。到处飘泊,逃来逃去,苟且偷生,不是他们想过的日子。
“人啊,都有根,走远了,就活不长咯!”
“我们大河村,没有上头那玩意儿,一样过得好。”他顿了顿,“不!是过得更好!”
“我是不信什么皇帝的!”
他粗大的手往空中一挥,“我只知道,有吃有穿,就是好日子,皇帝给不了我们。”
村长愤愤喝了十数碗酒,此刻整个人通红地,一手抓着筷子,一手按在腿上。
“我们这种草民,一辈子见不到皇帝,也没得他眷顾,凭什么服他,啊?你说,小秦,你说说!”
话头给到魏五,她听得认真,但是受皇帝扶助,她的身份不允许她抱怨,从小到大的教育也不允许她犯上,于是模棱两可地大声应村长:“好!”
而后一口气喝干碗里的余酒。
村长还要倒酒,妇人不许,他便作罢,一掌反复拍膝盖,哀叹几声。
“这里是我的家啊,小秦,小秦……”
说完,人就要往一侧倒去,魏五忙跨步过去,抓住村长肩膀。
“诶!不用扶,我没醉嘞!”
“这还没醉?”小姑娘探出一指戳村长的脸。
村长抓住,问妇人:“婆娘,今年的笋出来了?怎么不切丝?哦还是我来,你当家的我刀使得,比你好呢。”
小姑娘立马抽出自个儿的手,气呼呼让妇人好好说说这个大醉鬼。
“姐姐,我爹喝多了就喜欢胡说八戒。”
妇人偏头:“什么八戒?”
“胡说八道。”魏五笑着纠正。
“哦对对对!”
小姑娘笑嘻嘻,有些不好意思,屁股在凳子扭来扭去,又想和魏五聊天,扒着桌沿直勾勾盯着她看。
魏五笑:“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姑娘撅嘴,纠结道:“爹说,不许我把名字告诉村外人。”
“这样吧,我娘总说我马驹似的,姐姐叫我小马,成不?”
“小马。”魏五把名字在嘴边念一遍,“很适合你嘛。”
她摸摸小马的丸子头:“你也可以叫我小秦。”
“哎哟。”小马捂眼,偷偷漏出指缝看她,“人家不好意思。”
魏五忍俊不禁:“为什么不好意思。”
“姐姐你应该叫……”小马思索着,“沉月羞雁?羞月?落月?哎哟反正是花花月月那种。”
魏五被可爱到,捏捏她头上的丸子,担心被捏散了,又帮她紧紧红绳。
“是想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对对对!”
小马眼睛一亮:“姐姐你真厉害,就是那个呃……雁。”
试图掩饰卡壳的尴尬,小马嘿嘿抱着魏五的手笑。
“你这丫头。”
妇人将村长扛回屋里,回过来,见小马还缠着魏五,道:“快吃,待会儿去学堂。”
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别干喝粥,吃几口菜,这个胡瓜,你喜欢吃的。”
“哎呀!”小马扒一嘴吃的,含糊道,“我看着秦姐姐,就不用吃菜啦!”
“这个就叫……秀色可擦。”
妇人皱眉:“可什么?”
小马意识到说错了成语,但是不知道怎么改,于是向魏五投去求救的目光。
魏五忍着笑,做出can的嘴型,连做了几遍。
小马恍然大悟:“秀色可藏!”
果然被赏了个“头上爆珠”。
“学堂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上?”
“当然啦!”小马信誓旦旦。
“可是学堂的柳姐姐病了,都是让胖瓜教我们读书,他除了年纪大一点,学到不比我们多多少呀。”
“柳姐儿病了?你爹咋不知道?”
小马脚尖在地上打圈,嘟囔道:“他忙。”
突然想到什么,兴致勃勃拉住妇人:“我看秦姐姐,就挺有学问,让她教我们几天吧?”
妇人看了看魏五。
“那要看你秦姐姐和你爹怎么说,别净想一出是一出,你个马驹,问别人意见了吗?”
小马朝魏五巴眨眼:“秦姐姐,你做我们老师吧,你有文化,又俊。”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魏五看看妇人,犹豫了几秒,摇头。
她毕竟是要走的,大河村也不一定想要让她这个外村人了解太多,少接触为好。
小马失望道:“好吧。”
“你秦姐姐还伤还没好透,你就少作妖,快去学堂。”妇人催促。
“我家这丫头净招人烦,你别理她。”
“哪有。”魏五边说边帮忙收拾桌子,掌心拢着筷子,两手捧起叠完的碗。
“我觉得这个孩子挺招人喜欢的。”
妇人想接过她手里的碗筷,魏五不动声色绕走。
农家没有什么洗碗槽,为了省水,大多放锅里,碗筷锅一起洗,洗完的水,就放煮畜食的桶里,算是给它们添了油水。
妇人见魏五如此熟稔,心里吃惊,手上顺过她手里的碗:“不用你洗,伤都没好呢。”
“不碍事,我比较闲嘛。”
妇人不认同地皱眉,碗一撂:“别洗了,等屋里吃醉了的那个,醒了自个儿洗去。”
她给魏五扯块布擦手,牵着她去棚子下坐。
“若说闲,屋里那个最闲。”
“啊?”
“啊什么,平素也是他洗的,他手厚,不怕糙,洗得比我快嘞。”妇人笑。
魏五觉着这家人和她认知里的家庭不一样,但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叔平时都干些什么活?”
棚顶上攀满藤蔓植物,叶子微微发黄,交错处,露出黄白的光。
妇人随手揪下几片半巴掌大的叶子,拍拍身后的长凳,顺势抹桌子。
“他呀?平时就煮菜干点家务。当个村长忙得难着家嘞,这户修个篱笆,那家要他解个难,回来就做点散事呗。”
“叔会的很多。”
妇人不服,哼哼笑道:“我比他会得多多了。”
魏五眨眼,饶有兴趣:“哦?”
“那可不,种地浇fen,喂鸡赶牛,喏,你看屋顶的茅草,就是我铺的。”
“论力气,你叔不如我!”说着还拍拍手臂。
魏五夸:“婶真是能干!”
“嗐!”妇人摆摆手,“村里的女人,哪个能不能干吗?”
魏五微笑着点头,事实上,她所见的其他农村女人,不仅要做一大家子的家务活,庄稼活也是她们揽着,如若自家男人被抓去服役了,那更是一人包揽所有,何谈什么有人分摊活儿,这怎么能不“能干”呢。
但是村长家又不一样。
“谁干的好,谁就干什么活呗。”
“日子呀,不就是一干那我干这过下去吗?”
魏五给妇人沏水。
“可是我听说,做饭洗碗,本就应该是女人的活。”
“诶?”妇人不大同意地撇嘴,“什么女人男人的,我们是过日子的,又不是给东家来打工的,还要谁给谁派活做?”
她手肘撑桌上,扶腮笑道:“像你婶我,力气大,下地一锄头一个菜坑,不比你叔那笨葫芦省事?”
“再说我们学堂的柳姐儿,她书读得好,虽是姑娘家,但是不妨碍她教书教得好嘛!”
“喏,像秦姑娘你,不就从军来了,我可听说了,一场仗,就活下你一个,可不是有真本事吗?”
妇人拍拍魏五肩膀:“姑娘能选择从军,想来也不是会纠结这种问题的人。”
她起身,转头去找瓢浇隔壁篱笆里的菜。
背对着魏五,她说:“你可别因为其他人的态度,困在这种无所谓的东西里呀。”
无所谓的东西?魏五了然,如果是两年前,她根本不会理会这些话,可是她不主流的思想被前后夹击,这些年,就好像自顾自捧着蜡烛走夜路,走久了,被蜡油烫了手,还是没走出来。
“大河村很不一样。”
“当然。”
妇人说:“我们不受徭役赋税,就不需要拼命耕作,担心饿死,又不追求什么功名,所以各家各户不计较面子里子。”
“但是村里设了学堂呀?”魏五问。
“读书是为什么?只是为了科举吗?”妇人反问。
随后摇摇头:“礼义廉耻,读书可知。”
见魏五沉默不语,妇人丢下瓢,“你肯定知道答案的,只是不敢说。”
“都说少数服多数,但没说少数即是错呀。”
“你呀,就是脑子里装的东西多了,容易出岔子。”妇人拉着魏五进屋休息,“等你伤好得差不多,让我闺女带你出门转转吧,人闷久了,容易坏嘞。”
一张花被子罩上,魏五冒出个头。
恳切道:“婶,你有大智慧。”
妇人哈哈笑:“蒙你夸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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