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修养了五天,在此期间,魏五没见到过村长家以外其他人。
小马扑在魏五身上,兴致勃勃道:“姐姐,爹娘说你伤恢复得差不多啦!”
魏五心里咯噔一下,手中掰豆角的动作慢了些。
到离开的时候了?
还没开口,小马凑过来:“姐姐,你和我出门玩吧。我有几个朋友,他们可想见你啦!”
可是她是外村人,村民们既然避世,不一定想接触她。
“小马,你和叔说了吗?”
“说了说了,快走嘛。”
小马一把拉起她,两步作一步,蹦起来,一把抓过墙上的缺口的草帽,又跳起顺势罩在魏五头上,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走喽走喽!”
魏五见她蹦蹦跳跳的,嘴角的笑也跟着放大。
刚浇过水的菜地散发土壤湿润的味道,两人快步走过,推开篱笆,拐进一条人走出的小路。
四周的植物为抵抗风,长着坚韧的草茎,刮蹭衣角沙沙作响,她们牵手一前一后,由快走变为小跑,风起,魏五空着的手及时压住帽子。
草木高大处,太阳暖暖的味道也浓厚,随风往脸上扑。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魏五下意识警惕,小马随她的视线往后看,“哈!胖瓜家的小狗崽!”
那狗崽圆滚滚一团,垂着耳朵,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干净极了,吐着舌头,短短的四肢奋力伸展,朝她们跑过来,黄褐的毛在太阳里炸开,看起来绒绒的。
“它跟我们玩嘞。”
小马拉着魏五继续小跑。
一绕,视线里撞进一大片金黄。
准确来说,里面还夹杂着些许绿色,那是麦叶。
一阵风,扑向这片金黄,泼出连绵的麦浪,麦田的味道就随这浪拍面而来,裹着泥土的微涩,耳边是欢欣的笑声,短促的鸟啼,稠密的阳光里,连风都醇厚。
比麦田矮出一截的路埂,就是脚唯一能落下的地方。
小马松开魏五,两手在嘴边作喇叭状,朝麦田里大喊:“胖瓜!”
脚边的小狗崽也跟着:“汪汪!”
魏五看向茫茫的麦田,没看见一个人。
小马又喊了几声,麦田里钻出一个小脑袋,左右搜寻一会儿,偏头看见了小马,振臂高喊:“诶!我在这!”
然后胖瓜周围又钻出两个脑袋,和小马打招呼。
几人在麦田里慢慢摸索着,往小马这边走。
不一会儿,出来一个微胖的男孩,小马和魏五介绍:“这是胖瓜,可能吃了,一次能吃三个大饼。”
“你好呀。”魏五和他打招呼。
“嘿,我爹说能吃是福。”
又上来一个扎小辫的女生,小马说:“叫她小羊吧。”
“怎么叫我小羊,我不要。”
看样子,她和小伙伴们没商量好代号。
小马牵住她,“好小羊,你看你的辫子,就和羊角一样翘翘的,这个名字最适合你了。”
小羊想了想,觉得行。
剩下一个瘦高的男生,不等小马给他取小名,他立马举手:“叫我小兰。”
小羊奇怪道:“为什么不叫小紫小红?”
小兰立马挺胸,端正道:“柳姐姐说,君子如兰。”
几个小孩夸张地“哇”出声,魏五看着,不可抑制地想起些往事,又十分开心和感慨,小兰的朋友们不会说他取的名字女气,女子可如霜,男子也可如兰。
几个小孩围着魏五,“小马,这个就是你天天和我们说的秦姐姐吗?”
“对呀对呀!”
小马拽着魏五袖子,“姐姐,你快让她们见见世面。”
魏五还没弄懂是什么世面,小马跳起掀开她头上的帽子。
而后是更加夸张的“哇哇”声。
小马听了,昂首挺胸,站在魏五旁边:“你们不要这么福浅啦!”
说完,胖瓜敲敲她脑门:“是肤浅啦,笨小马。”
小马不管那么多,“秦姐姐不仅长得俊,还有文化,人可好了。”
魏五捂脸,忍俊不禁。
挨个和她们打招呼,魏五问:“你们在麦田里做什么呢?”
“捉迷藏,不过要小心一点,别把麦子踩倒了。”
“还能躲太阳。”
“嗯嗯!”
小兰拍拍裤子上的土,“咱们的麦子就要熟了,得守着点,别被鸟兽糟践了。”
“对!”
小马仰着一张笑脸:“再过一阵子,麦子就熟啦!到时候我爹会做炊饼,他做得可好吃了,秦姐姐,你一定要尝尝!”
“呜汪汪!”
小狗崽也应和,看来村长的炊饼确实好吃。
魏五应下来。
四个小孩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不停,带她去坐她们自制的秋千,攀两抱粗的涩枣子树,教她用狗尾巴草折蛐蛐,在田埂奔跑,用花汁给小狗崽涂指甲。
“哈哈哈你跑得这么快呀!”
“快看我爬得高吗?”
直到夕阳西下,大家才兜了一草帽的枣子,回家了。
魏五和小马站在羊肠小道的这头,朝她们挥手,三个小孩向后蹦跳着回应,而后转身,你推我赶,慢慢隐入晚霞中。
她上次这样开心,好像已经是十年前了。和她们一样的年纪,那时哥哥们还在,父亲也在。
记忆里某个晴天,她跟着大哥在后院扎马步,被二哥一石子砸了头,一连几次,惹烦了,气冲冲找二哥算账,绕院子追了好几圈,二哥终于笑嘻嘻拿出来个橙红的柿子,往她怀里一塞,权当赔礼。
她消了气,正要往嘴里放,大哥伸手捏走,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才重新递过来。
“莫让小妹吃坏了肚子。”大哥说。
二哥笑着说“下次知道了”,然后带着她们去府外摘柿子。
那柿子树又粗又高,二哥抱着树,毫无形象向上爬,伸长手,艰难掰下一个柿子。
大哥背着手,等二哥跌脏了裤子,才纵身一跃,轻飘飘在高处抓下一个柿子,递给她。
二哥:“好你个秦浩之,怎么不早说。”
大哥挑眉,微笑着对她说:“吃。”
三人打打闹闹,一直到回府,父亲知道了她们跑出去摘果子,攥着戒尺等在大堂。
她抱着一怀柿子,二哥打着哈哈,大哥在解释,父亲的脸上阴沉沉,一盏茶后,终于叹了口气,问:“柿子甜吗?”
她递上一个,二哥立马绕到背后给父亲揉肩,大哥往父亲杯中添茶。
一口柿子下去,气便也消了。
十年过去,她还清晰记得所有细节,可是柿子到底甜不甜,有多甜,却早忘了,那样的滋味,已经太久没再尝到过。
“姐姐你吃。”小马递给她一手枣子。
魏五从回忆中抽身,视线落到实处,斯人已逝,她亦不似少年时。
“秦姐姐,外面是什么样子?”
待到晚上,小马在魏五旁边抱膝而坐,仰头看着月上梢头。
“外面?”
魏五捏捏她的丸子头:“外面没什么好的。”
“啊?是吗?我都没见过外面的样子,和村里有什么不一样吗?”
“外面……”
魏五斟酌措辞,饿俘殍尸惨景,割地求和的懦弱,庙堂之上的你争我斗,全都汇成一个字——“乱。”
“你不要出去,就在大河村待着。”
小马靠着她,喃喃道:“可外面很漂亮,前天晚上,我见天上突然亮了,然后炸出红色的光束,可好看了,我在大河村从来没见过。”
红色的光束?
魏五一惊,心想最可能是曲柾放出的讯号烟花。
虽然她那时用血做了记号,但是后来伤口及时包扎了,他们找不到具体位置。
曲柾可能是寻到了附近,于是放出烟花提醒她。才过了两天,他们或许还在。
她要承认,大河村的生活实在是过于理想,没有战争,没有非议,安宁和美,让她不想离开,但是她知道不可能的。
此时最有益的做法,是及时放出回应的烟花,尽快和他们汇合。
魏五摸摸怀里的烟花弹,将它往里塞了塞,并不打算放。
她既然答应了村长,就绝不会背信弃义泄露大河村的位置。
只是,终究是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小马”,魏五和小马并排观星,告诉她:“那些红色光束叫烟花。”
“哇!好美的名字。”
“什么时候才能放呢?下次是什么时候?”
“如果河清海晏,节日时便有烟花,大家欢聚在一起,庆贺佳宁”,魏五说:“如果不是太平日子,烟花如催命,若你遇见了,一定要马上离开,告诉村长。”
“好”,小马撑起脑袋,笑嘻嘻道:“明天我去问问跛子叔,他什么都会做,不知道有没有听过烟花,能不能做出来呢。”
又懵懂问魏五:“烟花那么好看,怎么会是催命的呢?”
“因为战争。”
因为战争,国将不国,家不可归。高座上**膨胀爆破,波及之处,所有美好付诸一炬。
小马第一次听说“战争”这个词,心说:战争这个东西,“比胖瓜教书还要让人难过。”
魏五摸摸她慌张摇头的脑袋,否定道:“不,比没了收成还难过。”
对于以农为生的农家人而言,没了收成,就等于天塌一半,另一半只得靠存粮撑着,下半年的生活就难捱。
小马听她这么说,笑容一下灭了,黑溜的眼睛呆看着魏五。
没有收成。光是想想都要流眼泪。
“小马,姐姐得告辞了。”
突然听魏五要走,小马忙倾身抓住她手臂:“为什么?”
“姐姐本来就应该走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啊?”小马失落道:“可是村里的麦子要熟了,再过半个月走成吗?你还没有吃上炊饼呢姐姐。”
“如果有机会,姐姐再回来吃村长的炊饼,也是一样的。”
小马还是舍不得,“什么重要的事呢?”
她学着魏五作比:“比秋收还重要的事吗?”
“是的”,晚上天气凉,魏五牵着她往屋里走,“姐姐要去找烟花,希望有朝一日,小马在过节的时候,可以看见更大更美的烟花。”
“哗!”她模仿烟花盛放的声音,“不仅是红色的,要五彩的,绚烂的,一朵接着一朵,能照破整个夜空。”
小马再次仰头看天,试图想象迸出烟花的样子,她从没见过,一时也想象不出是何种美丽,但是“一定和秋收的田野一样壮观”,她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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