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多少是有些不讲道理了。”
魏五上前止住话头,手背在身后,握住村长的手,在他掌心里写字。
孩,田,逃。
麦场的后面就是麦田,先让小孩们逃走,他们躲在人群当中,不会太显眼,逃走的可能性更大,孩子们走了,大家也会少些顾虑。
见魏五砸了他,还这样大胆的站在面前,刘汉三迅速给弓弩搭上箭,直指魏五脑门。
“哪来的臭娘们?”
村长悄悄招呼下去,不等刘汉三说完,一把推开魏五,语气恶劣道:“我们村的私事,轮得着你一个外人来掺和?”
“别拖延时间了。”刘汉三向后挥挥手,身后的小弟们立马上前,将村民团团围住。
“说到底,我也是个亡命徒。老头你最好识相一点,你拒绝一次……”
刘汉三将弓弩对准村长旁边的妇人:“我就杀一个人。”
“你不是说,兵器分我吗?”
村长点点头:“可以。”
“可以?”他轻轻拨开村长的长矛,“但是这些年,你们捡的兵器,都用来做锅和做农具了吧?”
他猜得没错,大河村并没有用捡到的军械武装,他们将箭头矛头熔化,炼成对他们而言更实用的生活品。
村长沉默了,静静看着刘汉三。
“我不稀罕。”刘汉三道。
“那你还想怎么样?”
刘汉三后退几步:“给我赔罪。”
他直指脚下,戾笑道:“跪在这里,大喊三声‘我对不起刘汉三’,哦不,十声!”
“村长,不能跪。”
“别答应他村长,这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村民们都在劝,但是村长没有犹豫,扑通一声跪在刘汉三脚下,大喊——“我对不起刘汉三”!
“我对不起刘汉三……”
喊了十句。
“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你不要牵扯到他们身上去。”
刘汉三见村长这低眉顺气的样子,心里不由舒坦极了,看吧,最终还是你承认——你错了。你就是对不起我,所有人都对不起我!
“我还要你们……把粮食给我。”他愉悦地勾起嘴角,补充道,“全部。”
“刘汉三,你欺人太甚!”
“哦?”他面上摆着一张笑脸,眼睛转向说话人那边,狠光乍现,“欺人太甚嘛?”
下一秒,土匪们将火把投向麦田。
来不及阻止,橘红的火把在天空抛出一道道火线,一把投进秋天干燥的麦田里,仿若一石激起千重热浪。
“哄!”
火焰自下而上迅速蔓延,舔舐着村民们眼中的恐惧,热气陡然扑面,灼人的愤怒在空气里沸腾。
“你个挨天杀的!你做了些什么鬼事!”
“马上就要秋收了,你一把火烧光了,所有麦子!”
“去死吧!”
“刘汉三,你不是人!”
“田后面是山啊!你要毁了村子!”
“你把我们逼上绝路!”
“你会下地狱的!”
日暮月升,灰沉的天光下,大河村仿佛是与世难容的绝境,热烈的火焰,兴奋着,扑飞着,咆哮着,吞没了月亮。
“哈哈哈哈哈哈哈!”绝境之中,刘汉三癫狂发笑。
“我才不稀罕你们这破地方,耍你们玩玩,倒也挺有趣!”
“一片麦子而已,老头,不用这么心疼。”
村长的面部不受控制抽搐着,似乎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低低叫胡汉三的名字。
忘了到底是谁先出的手,愤怒的村民,还是大笑的土匪们。
农具与兵刃纠缠在一起,撕咬,砍打,愤怒让人失去理智,没有退路的人们终于陷入疯狂。
在一片混乱之中,魏五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哪怕战场上,她都不曾有过这种恐惧,这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为自己无力而悔恨,痛苦的恐惧。
焰火泼天。
她手里只有一把之前捡到的短箭,场地不大,草草击杀了几个土匪,自己深陷囹圄。
所有人杀红了眼,魏五顾及着村民们,多次被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打到,琵琶骨的伤彻底撕裂,甚至还添了更多新伤,最后胸口被踩踏,呕出一口血。
她深吸几口气,想要缓解胸口的疼痛,可是鼻腔和喉咙里全是草灰和烟味,她几乎不能呼吸。
紧握手上唯一的短箭,她眯眼,试图使视线清晰些,在穿梭而过的脚缝中,她终于找到了小马。
愤怒填满了刘汉三的双眼,他一把提起小马,狂笑着,要将她投入火海。
“救命!不——”
疯了,真是疯了!
魏五咽下口中的血,抓着短箭挣扎爬起,用尽浑身力气撞开阻碍视线的人群,以最快的速度跌撞着跑去,已经是生死时速。
发力,跃起,浑身紧绷,终于一把抱住半空中的小马,随之狼狈跌落——“砰!”
魏五死死将小马护在怀里,凭意志与本能,向安全的地方滚去。
痛!实在是太痛了,浑身没有一处不痛的。
鲜血将这身衣裳染透,黑色与红色,几乎要融入这片火海。
“别怕”,她安慰着小马别怕,可是自己的声音和躯体一直在颤抖。
太痛太累,四肢不受控制痉挛,她紧紧抱着怀里无助的小孩。
“别怕,小马别怕,姐姐在。”
“姐姐,姐姐……”
魏五抱紧她,没有等喘上一口气,余光便瞥见刘汉三捡起尸体旁的刀,朝她们一瘸一拐走来,鲜血与火焰染红了他的眼,他像是噬人的恶鬼,血滴从脸庞滚过,嘴角绽开,露出森森的牙齿。
“你们欠我的,都是你们欠我的……”
魏五极力控制颤抖的手,掌心鲜血滑腻,但她不得不握紧唯一的武器。
那柄短箭早被挫磨得只剩箭头,将她本就伤痕累累的手心,割得不堪入目。
她挣扎着暴起,“啊——”
只有一击的机会,接下来的一切都靠惯性和运气。
不太清明的视线锁定在一个点。
“呲!”
魏五跃起,双脚缠住刘汉三,顾不得被砍烂的肩膀,她像个残陋的娃娃,颤抖的双手却奋力割破恐惧。
箭尖扎进男人的大动脉,“啊!”
滚烫的红色炸开。
已经是极限了……
魏五脱力坠下,灼烧视线的,究竟是烈焰,还是热血,早分不清了。
突然,“姐姐!”
是小马的声音。魏五不得不睁大眼睛,她努力想要看清,但是头晕得不行,视线里都是重影。
“姐姐!”
魏五咬牙,吐出嘴里的污血,手肘抵地,万分艰难边抖边撑起,如折翅的蝶挣扎飞行。
“去死吧!你们欠我的!”
“哈哈哈哈哈!你们欠我的!”
“欠我的!”
刘汉三倒在地上,却不死心,居然真的从尸体上摸出了一把箭,搭在弓弩上,箭头对着小马。
千钧一发之际,魏五随手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试图将迸发的箭击飞。
一定……一定要……中啊!
但是她太高估了自己的现状。
“咻!”
一刹飞光,命中小马额心。
世界突然死寂,那个眉毛弯弯的小马,面色迅速灰暗下去,死亡要剐掉她眼里的光亮,她仰倒在血泊中,手还保持着求救的姿势,脚不自然歪扭。
“小马!”
“小马!”
悔恨让魏五面容扭曲。
“啊——”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啊!只差一点点,哪怕抛物蹭上箭,方向偏离几厘!
只是……差那么……一点点……
“她还只是个孩子,她那么小,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
魏五绝望哭吼,手脚并用往小马的地方挪,身下拖出一道血痕。
“小马……”
“你怎么忍心的!你怎么做得出来!”
“哈哈哈哈哈!”
“哈啊!”
耳边是男人癫狂的笑,脖子的伤让他的笑像是锈铁摩擦,嘲哳,钝涩,但他依然自顾自快意。
或许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毁灭,他愤愤恨着所有人,恨这个世界,恨他挣扎的一生。
直到倒下,死亡卷走他的恨意,才终于释然。
他为自己的死亡感到满意。
人都有自己的假面,成为神祗何其困难,堕恶成魔却轻而易举,一念之间而已。
绝望之间,天空乍起爆破声。
“砰!”
“咚!”
魏五之前抛出的东西,是接头用的讯号烟花,滚进了火中。
一瞬间,天空迸出红蓝色的烟花,大朵大朵,照进小马灰暗的瞳孔。
小马已经看不清了,只有一丝丝硝烟味,很稀奇。
有人握住她的手,然后是一个湿哒哒的怀抱,是血吧,她知道这是秦姐姐。
“姐……姐……”
魏五抖得厉害,托住小马的头,听她断断续续讲话。
她口齿不清,一双眼空洞洞向上看,说:“姐姐,你……找到……烟花啦……”
她还记得魏五说要找烟花,找五颜六色的,耀眼的烟花,在过节时,所有人仰头,看漫天烟花,照破山河万朵。
“很……很好看……”
一定,和秋收的田野一样壮观吧……
魏五没敢仰头。
她没有找到烟花,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到……
怀里的小马渐渐没了呼吸,她再也撑不下去,倒在尸体之间。
瑰丽的烟花绽放得再热烈,也遮挡不住安宁的破败,她以为完美和平的桃源,实际上只是悲惨世界的遮羞布。
照破山河的不是烟花,而是炬目的焰火……
灰烬飘飞,大河村困在尘埃中,只有月色清明。
……
茫茫黑暗,一束光打进来,魏五看见自己一身污浊,血糊得她面目可怖,她朝小马展开双臂,唤道:“过来,小马别怕,到姐姐这来。”
小马回头看她,展颜一笑,又匆匆跑走,她怎么也追不上,大喊着:“别走!前面危险!”
话音刚落,一道飞箭,穿过小马额头,shè入她胸口。
眼泪夺眶而出,可是势单力薄,挡不住箭,也浇不灭火焰。
她低头一看,自己并没有中箭,却死在了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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