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五挣扎着醒来时,烟灰与热浪早不见踪影,刺目的阳光逼她眯起眼睛。
“将军。”
魏五扭头,面前是曲柾从容的脸。
她,回到军营了?
“现在是几月几日?什么时辰?”
“八月十六,午时。”
魏五有些恍惚,胸口的钝痛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已经过去两天多……
“你们在哪找到我的?”
曲柾给她端来水,“我们没有找到你,你是被人送回来的。”
魏五下意识以为是大河村的人,这是不是说明村子保住了?
她急不可耐想知道结果,忙问:“人呢?送我回来的人呢?”
曲柾见她那么在意,犹豫两秒,没有回话,只说:“将军身受重伤刚醒,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为什么不说?”
统领一把掀开门帘,不耐烦全数摆在脸上。
他眼中带着轻蔑,脱口道:“死了。”
“死了?受伤死了?”
统领摸着腰间的剑柄,阔步走到她床边,一脚踩上床沿,“一个土匪,当然是被我杀了,问这么多做什么。”
“你一个将军,与土匪混迹就算了,抗旨迎战又是为何,傻蛋吗?”
曲柾抬手阻止统领继续说下去,偏头问魏五:“将军,你是怎么和土匪有联系的?他应该是这一带的,这里山脉广,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
曲柾垂眼:“他背着你回来,说自己要参军。”
魏五猛然抬头,“他是不是长着络腮胡。”说着,却不是疑问句。
“为什么杀他?”
统领粗声粗气瞪她:“一个土匪有什么可信。”
况且边境的土匪里,律国人不少。
“可是……”
“没什么可是!”
统领打断她,扬声质问:“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违抗君令!”
“陛下都发令了,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迎战,你非抗旨,带队去那离杲坡,结果呢?兄弟们呢!”
“统领,我对不起弟兄们。”魏五闭眼,“但是我没有任何理由不迎战。”
“杲城的百姓不能不管,难不成拱手让律军祸害一城百姓吗?”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听令,舍弃任何一个魏国臣民,我心难安。”
统领并二指叩床。
“噔噔!”
“将军,我的大将军诶!陛下的命令就是最大的理由!”
“你前抗旨不尊,后勾结土匪,若不是我知道秦家绝不叛国,现在就绑了你回京!”
魏五叹气抬眼:“何谈勾结,统领别给我加无妄之罪。”
“所有人都看得到,你既然敢违背圣令,就别怪有人不相信你!”统领道。
魏五怒:“难道等律军的刀抹上脖子也一动不动吗!”
统领一掌拍上床沿。
“砰砰!”
“谁管你!”
魏五不欲多加辩解,朝堂之上,皇帝有自己的谋划。他不需要魏五为他夺城池,不需要魏五有自己的思想,他只要魏五做一颗乖乖的棋子,当需要她为权谋助力时,放权,不需要时,棋子最好听话。
这个棋子若是想当人,脖子上的铁链,便随挣扎勒进肉里。
“你要记得是谁让你做了这个将军!若不是陛下,我不会服你!”
统领一甩披风,走了。
曲柾去送了送,扭身在魏五床边坐下。
宽慰道:“兄弟们损失惨重,统领激动是正常的,别难过,当下之际是你要养好伤,两军开战在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定。”
魏五闭眼不说话,多可怜,这个将军做得多可怜。所有人,都让她忍让,别难受,别计较,要听话,要完美,不要去争,不要去抢。
冷漠是错,主动是错。有些人一出生就是荣耀,有些人在叹息中出世,生来就是附属品。
因为性别,所有成绩都难以被相信,任何一次过错都可以是绝杀。
在这样的世界里,她不能太聪明,不能有自我,最好是沉默,最好是无刺的娇花,被采撷以后怒放,然后顺从地死亡。
她不能不做这个将军,她要报仇,要收复失地,他们也要这个将军,可她不是将军,是军衔,是皇饷,是粮草,是高位的支持。
“曲都尉,我能相信你吗?”
听她这么说,曲柾愣了愣,立刻柔和道:“当然,我是你亲自拉入麾下的,不是吗?”
魏五没有接话,转而问:“你们看见了我的讯号烟花吗?”
“没有。”曲柾摇头,“可能是掉哪了吧。”
“将军能安全回来,就很好。”
“嗯。”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那你们也没有看见烟?”
曲柾老实说:“这附近没有人家,只有两军和土匪驻扎,律军离我们有一定距离,看不到烟。”
“将军,你想什么就和我直说,我知无不言。”
见魏五又不说话,曲柾主动问:“是发现了律军的什么端倪吗?”
“不。”魏五摇头,视线一点点挪到曲柾脸上,看他面目和熙,认真倾听的样子,“是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你们。”魏五盯着他,“你们似乎一点也不好奇,我消失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不等曲柾回答,她又自顾自说:“也正常。”
像是给大家一个台阶结束话题,她道:“军队受到重创,需要时间休整,这个你最在行,不要让将士们失了斗志。”
仿佛已经重新回到将军的角色,她还是那个一腔热血,处变不惊的秦小将军。
又问:“这个月的粮草到了吗?”
“还在路上,大约还需三日到。”
“好,这波粮草很重要,比预想晚到十四天了,不要有什么纰漏。”
“知道。”
说完这些,曲柾看出魏五已经没有了聊下去的兴致。
“我先行告退,就在帐外,有什么事唤我一声即可。”
魏五点点头,视线偏向另一侧卷帘外。
曲柾走后,她就这样看着外面发呆,良久,一言不发。
到底在看什么?
我从暗处探出,好奇凑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有白芒的云与湛蓝的天,一条线将两者切割分明,太阳淡淡的,如寡言老妪,濒死之焰。
没什么好看的。
但是魏五望入了神,天色映在她眼中,凝结,聚拢,颤抖,坠落。
“你……哭了?”
魏五听不见我的话,那样像云母亮丽的眸子,被眼泪淹没,她的嘴唇发着抖,没有漏出一丝声音。
我也跟着沉默了。
直到魏五哭到喘不上气,脸埋在手臂,我才听她闷闷地说了一句:“麦子熟了……”
守麦子的人,收麦子的人,都不在了,他们甚至没有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一个正经的名字。
是梦吧,梦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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