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不是单纯的黑褐色,带些huang色,认真看能看出来,这不是一个魏国农村人会有的眼睛。”
魏五挪开视线,说:“我既然能发现,其他人也能。离开是你现如今最好的选择。”
小米不说话,魏五继续道:“我从来不会歧视任何一个热爱和平的人,哪怕他来自敌国。”
“如果你因为一些原因,想来魏国安稳生活,我不会阻挠的。”
魏五循循善诱:“我有一个疑惑,你能告诉我吗,小米?”
小米怯怯点头。
“将军你问。”
“军队里有不少你懋城的老乡,小米,你现在用这个身份,是谁的?”
小米睁大眼,抬头,却是魏五严肃的神色。
他既然是律国人,想在魏国行走,自然需要魏国的户籍,又来参了军,虽是强招进来的,但户籍在参军验证时做不得假,那只能说,小米用的是魏国人的真实户籍。
魏五问身份是谁的,其实是在问他,户籍的原主去了哪里。
小米赶忙解释:“我没有杀他,将军,我没有。”
听他这么说,魏五的脸色渐渐柔和下来。
小米心中有愧:“将军,你这么信任我。”
魏五笑:“我说了,你的眼睛不会说谎。”
“小米,我们以真心换真心。”
小米的心起起落落,今晚的月光太亮,照得他眼睛泛酸,他低头努力张大眼,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将军,你见过我的。”他说,“在懋城。”
“我爹是徐太守的挚友,恰时懋城出乱,你不肯错杀,救了我们一命。”
小米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明媚的少女跨马而来,穿着贵气,却不像高门小姐那样扑粉抹脂,细心装扮。
她的肤色并不白皙,梳着双丫髻,因为赶路的缘故,额发微散,耳着两颗明月珰,与她的眼睛一样澈亮。
但是魏五似乎已经不太记得清了,当时太乱,她急着找秦鹄,清查内奸一事。
“能够帮无辜的人一把,我很开心。”
小米苦涩一笑,低眉道:“我的户籍,是徐太守家小公子的。”
“那他……”
“死了。”
这两个字其实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魏五还是有些难过。
乱世之中,人命何足轻贱。
“将军,我可以不走吗?”
“不可以。”魏五非常坚定。
这是小米离开最好的时机,她可以直接说他死在回营途中,否则其他时候找不到他离开的正当理由。
至于真正与律军直接联系的内鬼,她知道还在军营,试探至此,已经不难找出来。
小米虽然知道粮草路线,但是没这个机会与律军联系,最有可能是被套了话,又因为他律国人的身份,有了把柄在对方手上,怯懦不敢将事情告诉其他人。
但小米毕竟有所牵连,离开军队对他而言是必须的选择。
“我知道了,我……我稍后就走。”
“不行。”魏五说,“现在就要走,曲柾不多时要回来了。”
小米向来对魏五言听计从,当即就走。
刚转身,魏五拉住他,在自己外衫内兜里翻找东西。
这外衫是小米给的,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他看魏五翻得仔细,刚想说话,却见魏五掏出一个剑柄。
剑柄?!
魏五拆下流苏玉坠,塞进小米怀里,又想将剑柄上头镶嵌的朱红玛瑙扣下来,无果,干脆全都塞给小米。
“将军……你哪来的……”
接收到小米的疑惑,魏五若无其事哦了一句,说:“曲柾的啊。”
“给你作盘缠用。”
她巧笑倩兮:“在马上时,我从他剑上偷偷拆下来的,不然中了药,怎么还有胆子和他对峙?”
“哎?”魏五问小米,“你说他现在发现没有?”
小米瞠目结舌,不敢想象曲柾发现自己发现自己光秃秃的剑,会是什么表情。
还怕小米拿得不安心,魏五继续宽慰:“没事,曲柾使得最多的兵器是他的长戟,剑也就是平时方便防身的。你不用担心,这上面没有官家印记,大胆用就是。”
小米:……
小米无话可说,他家将军真是个……奇女子。
小米抱着魏五拆给他的盘缠,离开了。
魏五向他打趣,说如果她将割让的十座城池尽数打回来,定要在每座城里放上几大桶烟花,他要是哪天看见烟花齐放,就说明她秦琢玉不仅没死,还成功完成了夙愿。
“希望我们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
魏五最后回了军营,统领和士兵们又架起了篝火,载歌载舞,聊得热火朝天。
敌方主将被他们摆了好几道,又报了劫粮之仇,别提多快活。
于他们一帘之隔,魏五倒在床榻里,脱力恹恹昏睡。
能撑到回营,实在是太不容易。
曲柾面色不愉,站在魏五旁边,本想质问她,却发现她不太正常。
不像是药物原因的昏睡,倒像是要驾鹤西去的昏死。
驾鹤西去,曲柾被这个想法整笑了,魏五这个人,疯起来将别人弄得驾鹤西去差不多。
他皱眉,随手往魏五额头一摸,滚烫。
外面热火朝天,她这热火烧脑。
“倒要看看,你这脑门的火,能不能把锅烧穿。”
曲柾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移步抽了块布,用水浸湿,搭在魏五额头。
见魏五一动不动,他又莫名其妙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不应该敷冷巾,应该给你架口锅。”
说完,转头离开,估计知道找不到锅,决定去找医师了。
营帐里只剩魏五一个人,我才偷偷走了出来。
凑近榻边,魏五的脸色发红,嘴唇却苍白,泡了那么久的冰水,伤口都没好好处理,不发烧才怪。
她一直强撑着,我看着心疼,可是什么也做不了。
我知道这些不过是回忆,她两年多的艰苦岁月,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3D电影,拆繁就简,眼睁睁看了一场陌生历史的自我直叙。
我伸出手,想触碰到魏五。
一刹那,空气突然开始蒸腾,就好像这个世界也跟着魏五一起发起了烧。
目之所及之处,各家具用品渐渐化作碎片,而后是整个营帐,魏五所在的床榻,最后是魏五。
“秦琢玉!”
“魏五!”
“姐!”
世界陡然黑暗。
我看着茫茫的黑色,喘不上气,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魏五这次发烧出事了吗?
不敢再想,我朝之前魏五躺的方向跑去,刚跑了两步就被什么弹开了。
少顷,一丝光钻进黑暗,只是一个小点罢了,我下意识朝这点光跑,我以为这是出口,是答案。
白色的光束,越来越近,渐渐变大,变红,变得炽热。
这是一大团火球,“唰!”
正穿过我的身体。
黑暗骤然缩减,幻成夜空。
数不清的火球,还有如流星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烧红了半边天。
世界突然真实。
哀嚎声往耳朵里直钻,高耸的城墙,困在千军万马之中。刺鼻的灰烟,灼人的火焰,攀上天际互相撕咬,黑云压城而城欲摧。
我不敢回头看。
烟尘团蹿处,蓝色袍子的律军攒动,冷刃的光在闪烁刺眼,庞大的投石车,在士兵们的吼声中往城门前进,战马嘶鸣,扬鞭跃蹄。
“大不了一死,老娘偏不信,这么多人,守不住一座城!”
“放箭!”
“投石!”
“死守!”
魏五持弓立于城墙之上,黑污满面。
“这么多场仗都过来了,这一场,我不信会败!”
“秦丫头,现在走,还能活。”吴统领的胡子被烧得面目全非,他抹了把脸,气喘吁吁朝魏五说。
魏五咬牙扭头,撞进他黑沉的眼神里,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守!城!”
“吴统领,三年而已,你也学会说丧气话了?你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为军者,只有赴死,没有退败’!”
“关内还有几百的平头百姓,你要我弃城而逃吗!”
魏五一把抓住统领的肩,猛然将他往下按,一枚冷箭“噌”擦过他的头顶。
统领半跪在地上,裂皮的双手死死回握住魏五肩膀。
“将军,不要忘记你说的,既然做出了选择,城在,我们在!”
“废话!”
“砸了他们的云梯!”
“有我秦琢玉在,绝不会让任何一个魏国人流离失所!绝不会放弃任何一寸魏国的土地!”
“魏国的将士们!魏国需要我们!律军渣滓想要夺我们的家,啃我们的血,欺辱我们的百姓,我们守住这座城,就是守住了身后千千万万的同胞家人,守住了我们魏国的尊严!”
“律军以多欺少,野心昭昭,要踏进我魏国的土地,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捐躯赴国难,视死亦如归!”
一呼而百应,如一颗小小火星子砸入秋枯干草之间,霎时燎原。
石块,木干,沙袋,齐齐狠抛下去,爬到半道的律军摔下城墙,爬上来的立刻绞杀踢下去,双方仿佛都有使不完的气力,直到砸烂云梯。
魏五提刀振臂:“魏国无鼠将,个个是英郎!”
“杀!”
“杀啊!”
“杀得律军叫爷爷!”
“杀得他们不敢再欺辱我们!”
城池上下,天地逆转,仇恨与愤怒烧漏了天空,可是天空的另一端没有黎光,只有火红流云数道,似是残血长疤,哀哀叹息。城下黑甲乌烟如浪翻涌,此间日月难分,人在深渊齿缝中互相残杀,如蜉蝣蚁虫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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