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不出去玩?”
梦芾手指绕着宝珠的马尾辫耍,优哉游哉的样子。
宝珠伏在桌子上,头往下埋了埋,不说话。
梦芾侧身,弓腰贴近问:“怎么?小宝没交到朋友?”
宝珠整张脸都埋臂弯里,稍稍露出一只眼,看见她姐拿鼻子哼气,似乎要替她教训孤立她的人。
她眨眨眼睛,说:“是我和她们玩不到一块,我下课都不和她们玩皮筋,我不合群的。”
“胡说。”梦芾按住自家妹妹的小脑袋,狠狠揉搓两下,“人生来不是为了合群的 ,不需要因为想合群而盲目改变或心升胆怯。”
“班上没有的话,镇上有吗?”
宝珠想了想,说:“西亭子的青芜,我和她玩得开心。”
说完,轻轻瞥梦芾一眼:“她挺好的。”
梦芾笑出声:“紧张什么,姐又没说她不好,她妈的事又和她没关系。”
“你找她去玩吧。”
宝珠没动,把另一只眼睛也露出来,嗡声嗡气道:“要期末了,小升初。”
梦芾挑眉,猛得往她肩膀一拍:“你是小升初,不是要升处长,急啥。给我玩去,怎么开心怎么来,听姐的。”
梦芾力道不重,拍灰似的,这一拍,好像也将宝珠的顾虑通通拍散,宝珠咧嘴憨笑一声,兴高采烈出门玩去了。
……
梦芾得了空,跑去敲关工房门。
她掐着时间来的,再晚一天,关工估计不会搭理一句。
“爸。”
没应。
关工这半个月沉迷制偶,除了吃饭和挑材料,别说出屋子,凳子都没挪过。
他狠了心,要做出一个高水平甚至超水平的艺术品。
服饰妆容,自然要精心准备。
一个月,其实有些赶,但话说出去了,他就想做到。
女性偶人比男性偶人在装饰上的突破性更高,故而他这次做的是女偶。
偶身摆在案前,双手交叠,指头如葱,藕臂细腻。
梦芾叫关工时,他正在人偶手上点下一颗红褐的痣,代表纯净。
“干嘛?”关工头也没抬,朝门外回道。
“有事。”梦芾说。
“在外面讲就是。”
“宝珠小学毕业后,我和姐想把她接过去。”
房里久久未有动静。
突然“咔”一声,门开了。
关工眼下青黑,疲惫的眼睛看向梦芾。
“为什么,宝珠在这上学挺好的。”
梦芾单手倚在旁边:“市里更好。”
她给出理由:“初中不是小学。爸你平时也忙,妈服侍你也够累了,宝珠的教育要抓上去。”
关工揉着眼眶:“你们不也在镇上读的初中,宝珠怎么不行。”
话落,梦芾盯着他,目光寡淡。
她漠然开口:“所以宝珠不能在镇上读。宝珠和你们住一起能学到什么?你又不会教她手艺,妈也不能辅导她功课,她有什么兴趣爱好也不好发展。”
关工:“你在怨我?”
梦芾不做答,只是这句话让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关工右手攥拳往门上“哐哐”两锤,不耐且暴躁。
“她爸妈在这里,断没有让她小小年纪离开父母的道理。”
“最后不还都是我和姐养。”梦芾说完,抿住嘴唇。
她略过关工的眼睛:“到时候你招徒弟,教徒弟,还有功夫管宝珠?她在学校怎么样你知道吗?”
关工一愣,说:“宝珠成绩挺好的。”
梦芾皱眉,又缓缓松开:“不只是说成绩。”
“总之等宝珠毕业,我和姐来接她。”
关工面色难看:“所以你不是来和我商量,赶着通知你爸来着?”
他眉头重重向下拧,眼睛里带点浑,手紧紧握拳,似乎到了展示家长权威的时候了。
梦芾没回,两边嘴角微微上抬,做出微笑的样子。
转而道:“爸,买偶那人今天问我进度呢,你还要多久做好?”
关工横她一眼,脸色缓和,却还是不大高兴。
没好气道:“说一个月之内就一个月内会做好,急什么。”
“不急。人家问问进度,我及时告诉一下,好叫他放心。”
关工发怒,随手拍掉裤腿的灰屑,竖眉说:“有什么不放心的!”
梦芾只是不咸不淡“哦”了一声,然后说:“下月初大姐回来一趟。”
说到大姐,关工这才收起了怒气,问:“还有事吗?”
梦芾摇头。
只一瞬——“砰!”
门关上,没有丝毫犹豫。
她突然有些呆,脚下的影子一路延伸,在槛上弯折,灰蒙蒙铺在门上。
没人知道此刻她在想什么。
她只是站着,好像大白天的陷入了一场梦魇。
直到背后传来宝珠甜甜的一句“姐姐”,梦芾转身已是一张笑脸,小跑过去迎接。
一把将宝珠半揽在怀里,同时也挡住她的往关工屋探看的视线。
梦芾带着她绕开天井,往宝珠的房间走去。
边走边问:“怎么就回来了?”
“青芜她妈妈不准她出来。”宝珠说,“也不准我进去。”
梦芾笑嘻嘻的,轻松道:“那和姐姐玩吧,下次再去找青芜。”
她牵起宝珠的手,离关工的屋子远了,才状似不经意想起来说:“爸爸这些天估计会心情不好,你别去那边玩哦。”
宝珠却没问为什么,了然说她知道的。
反而是梦芾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爸在屋子待得越久,心情越容易糟。”
平素看起来脾气越好的人,一旦发脾气反而让人招架不住。
宝珠对于不讨人嫌这件事很娴熟。
梦芾摸摸她的脸,适时转移话题,说给她买mp3。
宝珠说她不要,花钱。
梦芾揉着她腮帮子的软肉,说姐不差钱。
宝珠也学她转移话题。
“姐,你今天不开心。”
一个陈述句。她看出了梦芾的不愉快。
梦芾挑眉说没有,她肩膀微侧,走在宝珠身边,影子从脚底拔高,遮住宝珠,搭起一片阴翳。
妹妹仰头看她,一双眼睛澈然灵动。
她笑:“相反,姐很开心,姐为我们勇敢了一回。”
……
关工又在屋里埋头了十三天,谁也不敢贸然打扰他。
最后一天交偶,梦芾和刘打开门,阳光漫进屋子里,晒到桌案上,关工这才半趴着睁眼。
桌上脚边,全是用废的材料,垃圾乱七八糟堆成几座小山,整个屋子里,唯一干净的,怕是只有关工的手。
为了发挥满意,手绝对要干净,保持手感。
关工的手蜷在袖子里,两臂雨刷似的扫开桌案的其他东西,一个美人头就仰躺着进入梦芾的视线。
这是一个绝对符合当下审美的偶,眉毛根根分明,浅色唇纹也清晰可见,长发在两鬓弯出一个弧,绕过耳尖在后脑勺盘出一个简单的蝴蝶圈,浅紫调的小花,配云青色的盘扣,头上缀了根云纹的含珠巧工簪子,耳上头侧,插上高低错落的珠花,粉白青红为主。
关工没理门口的两人,适应了光线后,摸起美人头,安在为她准备好的身体上。
刘熟练开始打扫卫生,轻手轻脚。
“妈,先歇着吧。”梦芾说,但刘没听,自顾自干活。
她只好作罢,告诉关工,到了交偶的日子了。
“成。”
关工说完,继续摆弄偶人,发丝、衣摆和配饰理好,然后端详良久,才把偶交给梦芾。
“仔细着点。”
“放心。”
纸箱子四角用软木枝固定,四面仔细厚厚垫了泡沫板和厚布片,偶的四肢和头发,也分别用海绵、防水塑料保护。
一家人将它送到邮递公司。
关工一直到家,都两眼空空,怅然若失的样子。
“别担心,大概七天,钱会寄过来。”梦芾说。
“不是担心。”关工扭头朝梦芾说,说完这一句,欲言又止。
他摆摆手:“得了。”
话题就此作罢。
梦芾本是月底就要走,但是宝珠的小学毕业证书还没下来,她就多待一阵子,正好万珍要回来,可以聚一聚。
而关工这小日子渐渐清闲下来,做完那个偶人,他在外面摇椅小憩的时候多了不少,时而问问梦芾包裹有没有到收藏家手上。
那个样子,大抵是很在意那位收藏家对自己作品的评价,既期盼又有些许害怕。
期盼是因为对自己手艺的自信,害怕却是因为收藏家手里的木蛙着实让他惊叹,约莫他渴望的是与同为手艺人的这一番比较。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以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形式。
五天过去,梦芾估摸着包裹该到了,打开与宇的聊天页面,却发现宇的账号已经注销,所有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了。
这个时候网络还并不是四通八达,失联的成本并不高。
梦芾陡然慌了神。
账号注销的原因有很多,或许是被举报,或许是其他原因。
她急忙跑去邮局查快递,果不其然,宇跑单了。
这时的物流并不成熟,那个收藏家并没有写详细的家庭住址,更查不到所谓单号。
梦芾扒着邮局窗口,手心按得泛白失血,和她的嘴唇一样。
她被骗了。
如果只是一场普通的交易,损失了一百多块钱,她也可以忍忍算了,但是送过去的快递里,是关工的心血,他日日期盼自己的作品能有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完了……
她浑浑噩噩走在回家的路上,脸色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完了。
往家走只是身体下意识的行为,她半途停下,目光踌躇,竟不敢回家。
面对关工,她怎么解释呢?
她什么的说不出口。
但不管怎么样,她终究还是回了家,关工坐在饭桌主位上,刘等着她回来开饭。
梦芾偏移视线,看到大姐万珍回来了,她本张不开的嘴冒出两个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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