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芾拦住关工:“爸!这事是我做的,我不理亏,你要是觉得落了你的面子,大可和我说,找小宝干嘛!”
关工扫了眼回头看热闹的人,扬手说:“没事哈!没事哈!”
转头对梦芾时又换了脸色。
“你这么大个人,没懂事过,宝珠都被你带坏了。”
梦芾沉着气,不回应,也不走。
宝珠想为姐姐说话,却被关工捂住嘴巴。
“你也是,一点不听话,回去再说你。”
然后拉着宝珠往家走。
梦芾追了几步,关工说:“管好你自己的事吧!不把人家盼儿安顿好?”
宝珠对她点点头,梦芾扭头看见关盼儿烧红的脸,决定还是先带她去看病,毕竟关工对宝珠向来温和,大概说几句重话,不会动手。
……
关工的耐心几乎耗尽,连拉带扯,把宝珠往家里带。
他越走越快,好像一座随时要爆发的火山,找不到消火的水,只能拖延着,尽量压抑火气。
可火山即便还未爆发,光是咕咕上涌的黑烟与炸开的熔火,也足以令人胆惧。
一路走到庭院,关工才终于撒开手,但脚步未停,一把推开宝珠的房门。
“砰!”
门甩到墙上,撞下几手陈年木屑,而后在余劲的影响下,以门轴为点缓缓往回转动,发出长长一声低沉的“呃——”。
宝珠呆呆站在院子里,呼吸急促,眼睛紧紧盯着门,一眨不眨。
她往前挪了一步,似乎想进去看看关工在干什么,但是很快房间里传来关工的翻找声。
听得出来他的气愤,翻找的动作很大,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宝珠的翻盖文具盒,砸了。
她的书,被一股脑倒出来,然后是拨弄的声音。
宝珠听到自己的被子被掀开,上锁的柜子也被翘开了。
“啪!”
“哒!”
“咵嚓!”
“哗!”
最后所有声音都寂止了两秒。
“砰啪!”
木头破裂的声音传来,宝珠后退,又后退,她扭头要跑。
“关宝珠!”
关工大步走出来,揪住宝珠的衣领,常年持刀的手,此刻控制人也轻而易举。
“我怎么和你说的?爸怎么和你说的!”
关工把宝珠扭过来,面对面怒目而视。
宝珠被吓傻了,喃喃带着哭腔喊:“爸爸。”
关工这次没有宽容,他质问:“那只木蝴蝶,你做的?”
宝珠点头,又很快摇头。
“那这些呢!”
关工丢出一个不透明的铁盒子,将盒子猛地砸在脚边,里头的东西碰撞“咚咚”作响,盖子被砸开,一堆木头物件撒了出来。
木头鸟,木头萝卜,木头小花,木头青蛙,还有一堆木头蝴蝶。
小花砸在地上,正好立起来,花朵晃动,像课堂上的同学探头探脑。
已经超出了一个简单的木头摆件的范畴。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准碰我的雕刀,不准偷偷学我的手艺,不准你做任何有关的玩意!”
“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关宝珠!”
关工第一次对着宝珠发脾气,他的表情扭曲,拧眉瞪眼,双手扣住宝珠肩膀,像是要吃了她。
“爸,爸爸,我没有,我没有拿你的刀……”
宝珠的声音在颤抖,她努力解释。
话没说完,关工怒气冲冲问:“那你怎么雕的!用嘴吗?!”
“用圆规和削笔刀,自己做的。”
关工听了并没有消气,他的太阳穴在跳动,后槽牙就没松过,逆着阳光的脸,阴沉得可怕。
“你爸讲话没用是吧!谁让你偷偷学的!我做偶的时候你偷看了?我屋里的书你经常翻,啊?”
“我自己学的,爸,我只是随便做一点东西玩。”宝珠委屈得想哭。
“不准!”关工扯着嗓子吼,“不准你听不懂吗?你要气死我!”
“你肯定是偷学的,宝珠,你也不听爸爸的话了?”
“学到哪一步了?!你胆大包天啊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啊?!”
宝珠百口莫辩,只能一遍一遍说:“没有,爸爸,我没有偷学,我自己琢磨的,我就玩玩,我没想偷你的手艺。”
关工气上了头,任何辩解在他耳朵里都是欲盖弥彰和狡辩。
“你没偷学藏得那么小心?你没偷学能做出来这些东西?读书还能教你做机关兽?”
他咬牙切齿,斥骂声从齿缝挤出,甩手朝宝珠屁.股打了好几巴掌,宝珠躲都躲不及,实打实挨着,又痛又委屈,没忍住哭起来。
但是关工更暴怒了。
“干脆你也别读书算了!和你姐一样!不听话不听话!”
宝珠泪流满面,嘴里说着:“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犟!你给我犟!”
又是几巴掌。
宝珠挣扎起来。
“爸你根本就不听我说,我说了我没偷学!”
这一挣扎,关工发了飙,对着脚下的木头玩意又踩又踢,宝珠要护,他就推开,再护,他一把提起宝珠,扒了裤子又是“啪啪”几个巴掌。
“胆子大了你!不听话!”
宝珠双脚乱蹬,好不容易才脱身:“我还不听话吗!”
气得关工扭头抄起竹扫帚:“你再回嘴试试!”
宝珠不说话了,只是委屈地瞪着他。
关工指着宝珠:“你说!你说你再也不做这些玩意儿了!你说你再也不偷学了!说!快说!”
宝珠还是不说话,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撅着嘴一脸倔强,眼泪已然消失。
关工扯过她:“哑巴了?!快说啊!”
“爸。”宝珠看着他,“我不耽误你的事,我只是自己随便玩玩。这没什么的。”
关工猛吸一口气,这和挑衅他没什么区别。
“你有本事了对吧!敢和老子对着干了是吧!我平日是太纵着你了!”
他抓起扫帚,作势要打过来。
宝珠也不躲,下意识护住脑袋。
“爸!”
梦芾赶来,一把抓住打下来的扫帚。
“你干什么!你要打宝珠?你疯了!”
“为什么?”
暴怒中的家长是厌烦任何提问的,他们只想发泄情绪。
“孽子!孽子!”
关工甩开扫帚。
竹制的扫帚扇面宽大,细枝小叶繁多,他这么一甩,梦芾的脸就遭了殃。
刚扫到脸上还没什么痕迹,不多时密长的血线覆上梦芾侧脸。
“你不走,老子连你一起打。”关工喊。
梦芾摸了把脸,血不多,伤口却痛,她面部的神经因为痛感而轻微抽搐。
“因为什么?”梦芾蹲下,老母鸡一样护着宝珠。
突然瞥到关工脚步的木头物件,她眼皮一沉,再掀开仰视关工时,眼里的温度也消失了,带着麻木。
太阳光照得她不得不眯眼,她努力往上睁,似乎想好好看清,阴影里父亲的神色。
“爸,因为宝珠雕木头?”
“所以你又要来一次重整家风?”
“她没偷学,她只是天生喜欢,天生擅长而已,她不碍着你什么事吧,爸!”
关工自上而下看着她,完全没有了往日平和慈祥模样。
他说:“你懂个屁。”
“没人教她学不会的。这手艺,我不准,谁都不能学,谁也不能!”
“关梦芾,我发威什么样你知道的,现在你劝你妹,让她承诺,以后再也不做机关兽,再也不碰任何有关的东西。”
梦芾不答应,她两眼失望,说:“爸,你和二叔有什么不同。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打我了!”
关工手抬起,疾风呼过,手掌停在梦芾脸三指处。
梦芾睁大眼睛,等着关工这一掌落下来。
她一把按下宝珠钻出来的脑袋,嘱咐道:“在姐姐怀里呆着。”
“爸,你未免太强势!”
关工气得手抖,缓了几秒,他指着梦芾鼻子:“你妹就是和你学坏的,她以前很听话的,现在和你一样犟!”
梦芾突然就笑了,笑得很丑,笑着笑着眼泪溢出,在眶里打颤,她忍着,不教落下一滴。
这句话像是一下捅开了陈年的痂,捅得梦芾龇牙咧嘴,再没力气维持冷静。
“对!什么都是我的错,从小到大,不管出什么事,都是我的错!爸!你就这么讨厌我?”
她紧紧抱住宝珠,也抱紧了当年无助的自己。
关工眼皮一跳,几脚踹飞地上的木头物件,怎料,其中有只蝴蝶被踹起,突然歪歪扭扭扇动翅膀,竟是在飞。
关工愣住,而后脸色更难看了。
“你们这群不听话的……”
梦芾打断他:“爸,你还要我们怎么听话。”
“小时候知道你讨厌我对偶感兴趣,你做偶我再没关注过,知道你讨厌我琢磨手工,我就不碰了,我以为你会满意,但结果你真正讨厌的,是我啊……”
“你生了个有天资的女儿,就这么怕她学会了,玷污了你的手艺吗?你就这么讨厌?!”
“现在宝珠也有天赋,你要把她往死里打吗?”
关工气息不稳,警告道:“再碰木头,就砍了你的手!”
“这话你早说过了!”
“你真是虚伪!虚伪!”梦芾骂道,骂着骂着泪流满面。
“如果宝珠是男孩,你就不会这样了,你会当宝贝一样,指望着他继承你的全部手艺,你要乐疯了。”
“真是笑死人了,爸,你真的爱你的女儿吗?”她半跪着,伸手指向关工,声音疲惫:“你太会装……”
“是我太天真,还以为这么多年了,你的臭脾气也该没了。我不稀罕你的手艺,宝珠也不会稀罕,你谁都管不着。”
关工嘴角下压,像是火山的熔岩突然堵塞了出口,不见红沸的岩浆,只有黑烟滚滚。
梦芾站起来,不再看他:“守好你传男不传女的手艺吧,我们走了。”
她的声音渐渐冷硬,转身揽住宝珠,紧紧护在身侧,也挡住了宝珠向后的目光。
木蝶重新落回关工脚边,他蹲下捡起,望着门口离开的两个背影,就像当年梦芾离开一样,没有阻止,没有辩驳,只是眼睁睁看着女儿离开。
或许他对自己这个造物主很自信,从造物主手里造出来的机关蝶,飞来飞去还是会落回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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