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愿与我只羡鸳鸯不羡仙?”
郁离跳起来:“她不愿!她不愿!”
没人听得见他的话,大家看得入了迷,脸上是无法忽略的笑。
郁离站在戏台顶上的树枝上,手摇得树叶沙沙落。
突然看见刘家新妇阿茹也在台下,在外不敢靠着自家男人,捏着手帕这端,另一端在男人掌心。
她看戏看飞了神,与男人挨着脚,脸上没扑粉,却有与台上粉面戏子的娇羞,目光炽热,偶而投在旁边男人的身上。
郁离等不及台上拉拉扯扯转来转去的唱戏人说答案,他噘着嘴跑回山里,心道:“这个砍樵人真是口是心非,写戏人怎么会把女人写得那么傻,她才不答应嘞。”
山灵在他头顶转圈圈,说:“人类叫这个为爱情。”
“爱情?”郁离不明白,“好傻的东西。”
山灵说:“人类总是把一些难以发生的事用爱包装,这样不可能就有可能。”
“爱是什么?”他问。
“人类说,爱是让人心软的东西。”
郁离还是不懂,他在草地打滚,太阳软软铺在他身上,他觉得身体也软软的。
这是爱吗?
郁离好像似懂非懂,他说:“我种的蘑菇也软软的,我爱蘑菇。”
说完,开心傻笑起来。
……
女人隔三差五来山上采蘑菇。
郁离觉得这个叫阿茹的女人很友好,她总是笑着来,笑着采蘑菇,成为了男人的新妇,对她而言是一件高兴的事。
郁离也为她开心,他偷偷给女人种最大最饱满的蘑菇。
又过了两年,女人的头巾没了,衣服多了几个雁灰色的补丁。
再一年,女人鹅黄的袄子再也穿不了了,换了瓦灰的衣,穿着罐灰的裤。
还一年,女人上山不采蘑菇了。
郁离听说阿茹嫁给男人快五年,没给家里开枝散叶,邻里邻居让男人早日休了再娶。
女人来山里采药,男人没有休她,她感激不尽,寻不得医,听了屎啊尿啊的偏方,只平白受了罪,反胃还当孕吐,又是吃符纸,又是挂小人,要钱的法子使不得,不要钱的只有自己采药补阴。
郁离隐身蹲在女人旁边,仔细辨别她的篮子里有没有毒草,以免女人心愿未了却没了性命。
女人提着篮子过桥,这次那个男人不在桥那端等她了。
女人嘴里喃喃:“老天啊,赐我一个孩子吧,为我夫添个后吧,我实在过不下去这样的日子了,没有孩子不如叫我去死。”
郁离坐在桥栏上,晃着脚心道奇怪:“之前两个人不是很恩爱吗?”
山灵在他头顶转悠,附和着说:“是啊是啊。”
“人类真奇怪,明明没有的时候也很开心啊。人类不应该说郎情妾意,应该是儿情孙意。”
“这是爱情吗?”郁离问,“我看他们对着山许下过盟誓。”
“不知道,但人总是糊里糊涂的,嘴上说完心里又忘,信的叫傻子。”山灵说。
女人再上山采药的时候,脸色愈发憔悴了。
她提着旧篮子,恰逢雨临,只好挑了棵能避雨的浅山洞躲躲雨,或许不能称之为洞,女人站在那里,小半个身子露在外面,风吹雨斜,女人难免淋到。
郁离展开双手,让女人头顶的竹叶聚得更密些。
女人看着飘扬的雨丝,突然抽泣,肩依着山壁,泫泫落泪。
郁离站在她身下,女人的眼泪打在他脸上。
“这是什么?人也会下雨吗?”
“这是眼泪。”山灵在他耳边轻声说。
“哦,原来人类下的雨叫泪。”郁离说,“她好伤心的样子,我在她脚边种蘑菇的话,她会开心吗?”
“不会的。”山灵回道。
女人越哭越难过:“真是活不下去了。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郁离再一次困惑,明明两个人好的时候,说得是——真快活,为什么两个人还在一起,却说——活不下去了?
“赐我一个孩子吧,老天爷,我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孩子。”
“叫我夫家抬不起头,叫我就要没了去处。我成罪人了!”
哦,她要一个孩子。郁离心想。
郁离有点担心女人,雨停的时候,郁离跟着女人回了家。
女人一路含胸驼背,再没有了之前端庄的模样,尤其进了屋门,头更是低。
小小的土砖房,男人摊脚坐在床上,一眼都没看女人,女人却徒自忙碌起来,轧草、喂鸡、挑水、做饭。
她遭了骂。
“一天到晚不知道着家,喂了三个月的老母鸡都知道着家,又生蛋又孵蛋,哪有心思跑外面去!”
“糟心败家娘们!”
女人拘手受着骂,伺候男人吃饭洗脚。
男人在女人膝上擦了脚,嫌女人手脏,让她去把明天的柴砍了再睡。
女人出了房门,“砰”一声,门锁了。
这座小小的土砖房像个吃人的怪物,女人在它嘴里被研磨吮吸咀嚼,最后化成渣滓被吐出来。
今儿个男人没和女人上床的心思,不多时发出锯树般的鼾声。
女人呢,只是叹了口气,她说她男人既没有休了她,更没有打她,比别人家的好多了,日子还不好过么?
郁离仰头看着女人,想要她离开,可女人仰头看着天,手里还拿着男人用过的擦脚布。
郁离抿着嘴,他知道为什么女人没有孩子。
他收回目光,看向紧锁的木门,门里男人睡得正酣。
邻居起夜,撞见发呆的阿茹,熟视无睹。
他们说男人是成熟了,谁也没提女人过得如何,他们说一家之主就是要有威风。
郁离看着这个小小的土砖房,不知道威风的意义。
山灵说得没错——人类真是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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