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你看出她会有孙子了?”山灵问。
“想什么呢,我又不会算命。”郁离偏头,“若是让我见见那对夫妻,或能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孩子。”
“那你去见吗?”
郁离点头:“该见一见,若是他们育不了孩子,我得再另想办法。”
山灵在他头顶转圈:“好吧好吧,你就喜欢和人类相处。”
“不过我要提醒你,不要随便介入别人的因果。否则,你会难过的。”
“如果只是难过,算不得什么严重的结果。我又不是什么因果都介入,只是见一见又何妨。”郁离说。
山灵却叹气:“傻妖怪,你什么都不懂。”
“妖和人不一样。若你介入因果,好事变坏,坏事变好又坏,或者好事过于好,人类受不得大起大落,脆弱易死,而你呢,一个小妖怪,做不了什么大事,也没那么容易死,改变不了结局,可不是只有难过了?”
“难过有时比死还难受,你个笨妖怪啊。”
笨妖怪沉默片刻,还是固执道:“我能救她,不能不救。”
山灵和郁离一起生活了几百年,最了解她脾性,闻言挂在她耳朵尖尖,嗡声道:“也许你可以试一试。”
“不过啊。”山灵垂头,软软靠着郁离,“小妖怪还是最适合种蘑菇了。”
“从前你能种小蘑菇,现在你能种大蘑菇,郁离,你如今觉着,种蘑菇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么?”
郁离坐在树上,晃悠双腿,闻言发出低低长长的一声“啊”。
她竟说不清楚了,种蘑菇还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曾经她一直坚定,小妖怪种小蘑菇,长成大妖怪,就种大蘑菇,她天生会种蘑菇,就要每年的春天里雨季后给竹林的生灵种蘑菇的。
但是,但是……和俗世的人类相比,种蘑菇好像变成了一件有些无聊的事。
郁离摇摇头,又点头。
“我可以种蘑菇,也可以做其他事情。”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妖怪可以做很多事情,不止种蘑菇。”
山灵不说话了,它离开竹林就犯困,离开太久身体懒洋洋没精神,它想要回去了,好好沉睡十天半个月。
于是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郁离一只妖在凡间穿梭。
第二年,春长的弟弟出生了。
全家喜大普奔,郁离远远看着春长,见她小小一只,说话还是吞吐,忙前忙后,得了阿奶一句含热泪的“好”,便心满意足傻笑。
郁离也笑了。既然结局不错,想必春长今后的人生应该也会顺遂许多。
山灵说不要过多介入凡人因果,那她就不再暗处观望了。
郁离欢喜至极,跑回去告诉山灵好消息。
两只山灵交错转圈跃动,无声鼓掌:“那自然是极好的,极好的!”
欢喜过后,郁离便有些困倦了。
山灵说她沾染了太多凡尘俗气,要在竹林沉睡一阵子才行。
郁离揉眼皮笑:“只听说凡人染妖气会身体虚弱,没听说……”
话未尽,郁离已合眼睡去。身躯渐而化作虚绿,风过,原地长出圆锥小笋一颗。
两个山灵也陆续打哈欠:“傻妖怪,人类的书都是瞎编的啦,你也信。”
雨轻轻,水亲亲,微风细腻,竹林有自己的热闹,长满酣眠中的梦境,色调统一。
……
山中不知岁月,蕊枯叶绿,光阴流转。
草间光斑点点,随风晃动旋曳,正是午间赤阳盘踞最高点时,绵云陨落,敲下的鼓点零零散散,唤来泥土气息的哈欠。
郁离迷蒙睁眼,短暂的雨水为她柔柔拂了把脸,不多时阳光敷上来,和手边的山灵一样软乎。
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
郁离抬起山灵问时间。
“啊?”山灵还是未睡醒的模样,嘟嘟啷啷含糊不清道,“还早吧,你这个妖怪怎么这么不禁睡,再睡会儿吧,睡一年半载才不正常。”
郁离却睡不着了:“想去看看春长。”
“嗯嗯呢,春天还长着呢,继续睡。”山灵翻了个身。
“不能睡了,好想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郁离也翻身,趴在草地里,指尖戳山灵,一戳一个凹陷。
“时间等妖怪,但时间不等人呀。”她说。
山灵闭着眼睛蠕动身躯躲避郁离指尖,躲不掉,干脆滚到郁离脚边,拉起另一只山灵盖在自己身上。
“困……”另一只山灵迷瞪道。
郁离转个弯,又趴下去,脸贴在交叠的手背上,侧对着底下的山灵吹气。
“好宝,你圆滚滚的,我们一起运动一下。”
山灵因她一句话睁眼三次,最后蠕动一下闭上眼睛。
但还是句句有回应:“就算你叫我好宝,我还是要骂你傻妖怪的。”
“傻妖怪,我们山灵天生就是圆滚滚的,我们才不会像人类一样身材焦虑呢。”
“至于运动……”山灵打着哈欠说话,“没听说过,不懂。”
“不懂?”郁离一下支起手臂,激动道,“那我教你,人类有好多运动,马球蹴鞠斗蛐蛐,投壶格五来一局。”
山灵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
郁离歪头:“不太会,想学。”
山灵“咻”得飘起,没什么力道的圆手拍上郁离脑袋:“不准想。”
“你你你,你真是气灵,平时跟着人类逛街就算了,你个妖怪,可不能学人类不好的。”
山灵强调:“不能!你是妖怪,妖怪怎么能和人一样呢,那不是走下坡路嘛。”
见两只山灵都清醒过来,郁离乖坐在对面,憨笑道:“怎么是下坡路呢?人类的书里,都说妖怪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人啦。”
山灵跃起对她脑袋又是一下:“话本子都是人类瞎编的啦,假的。你是天地孕育的妖,是比人更接近神的存在,当人?傻。”
它越想越气:“不许去凡间了,你都不学好的。”
郁离听了倒是心平气静,嘿嘿打滚说好:“有你们陪着我。”
另一只山灵攀上郁离肩膀,头依在她脖颈:“你的话好奇怪哦郁离。”
郁离:“哪里奇怪了?”
山灵想了想:“大概是……嗯,‘陪’这个字眼奇怪吧。”
“我们都是自然的产物,没有亲缘,寿命漫长,无拘无束,从来不会说‘陪’的。倒是人类,总喜欢有人作陪。”
最后它总结:“郁离,你和人类呆久了,感染了他们的习性。”
“感染”这个字眼听起来可不是褒义,郁离摸摸它,歪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腿上生气的山灵没有在意,它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飘去郁离另一边肩膀,和另一只山灵对称依坐。
郁离小声开口:“你们看,这就叫陪。”
“一只妖的生活实在无聊,时间漫长到让我觉得难捱了,但是如果你们在,我就好受很多,有时候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是陪着我,我就欢喜。”
“这不是好习惯吗?”她问。
左边的山灵说:“不知道嗷,你诞生起,我们就一直在一起,没有什么谁陪着谁,我们就是在一起,不论如何,我知道我们永远会在一起,是比人类的陪更深刻的存在。”
右边的山灵报复戳郁离脸:“是啊,这有什么。人类的陪都十分短暂,要么有目的,要么因为血缘,要么有其他原因,但是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原因,不追求什么意义。”
郁离似懂非懂长长“啊”一句:“没有什么原因的陪,会不会让人奇怪?”
右边的山灵“吧唧”一声倒趴在郁离额头:“你傻啊,我们不是人。”
“哦。”
山灵揉郁离头发玩:“傻郁离,我们来源同一片山林,如果你非要用人类的方式理解,可以说我们由同一个母亲孕育。”
“只是人类只能生出人类,我们的母亲生万物,她是万物,也超脱万物。”
郁离的思绪跳来跳去,她说:“你们好像都没名字。”
左边的山灵乖乖窝着:“不要名字。”
“为什么?”郁离问。
头上山灵已经没脾气了,哼声道:“都几百年快一千年的时光了,你问我们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呀。”
“名字是人类为了区别和呼叫的,我们不需要呼叫,不需要区别,我们的心,比我们的声音、外貌、气味,比任何其他事物都更贴近。”
郁离还是揪着不放:“我还是想你们有名字,我都有名字。”
山灵无所谓,但它们知道不说话的话,郁离一定会问为什么她有名字。
干脆先一步回答,掰开揉碎了说:“你的名字是天赐的,用人类的语言就叫郁离,郁离就是竹子,竹子就是这片竹林,竹林就是你。”
另一只山灵顺着郁离的话说:“真要有名字,叫我左左好了,它就是右右,我们老是在你左右趴着挂着坐着。”
它说得随便又有道理,郁离接受了,兴致冲冲叫了它们好几天左左右右。
右右叹气:“叫吧叫吧,小妖怪接触新东西总是兴高采烈的。反正名字也没用,叫腻了就不叫了。心念一动,我们不就来的?比叫一万遍名字还有用。”
左左最是顺着郁离,郁离叫一声它就应一句。
一妖一灵你一句我一句,右右夹在中间,感慨“这就是人类说的,两岸猿声啼不住吧。”
它在两岸猿声中再度睡去,躺郁离脑袋上,摸摸揉揉,呢喃她是“傻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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