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尉双手背后,一副审视的眼神盯着姜恩生上下打量,眸底充满了质疑和瞧不上,“没事啊,缝不好也没人怪罪你。”
围绕在田种脖颈周围,摆放了五盏油灯,模糊不清的死者面部被光折射的多了几分暖柔,站在死者旁边的活人脸色却暗沉肌黄。
姜恩生的注意力全部汇聚在自己手上的粗针和线丝上,炯炯黑眸仿佛深夜蹲守在鼠洞口的狸花猫,她微凌乱的发丝引雨水沾在脸颊一侧,饱满光洁的额头上,还残留着草帽边沿压着的条痕。
油灯被玻璃罩着,可还是挡不住从罩顶钻进去的贼风。
烛光摇曳,她却风平浪静,手稳脚定,在场围着七八位男士,除起初陈县尉的揶揄,再无人发声。
天色渐渐黯淡,窗外雨水声时而响亮,不久又变得悄无声息。
深夜寒气袭来,姜恩生不禁打了个冷颤,但她脑门蒙着一层细密汗珠。
她抬头才发觉,不知何时,屋中只剩下了她和余怀之两个人。
“咕噜——”
静谧深夜,凉风嗖嗖,姜恩生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响了一串。
她抿抿嘴巴。
“饿了?”余怀之开口。
姜恩生点头,满脸诚意十足模样,“你也没吃晚饭吗?”
余怀之没回答。
姜恩生吸了吸鼻子,“你饿了就去吃,我大概还需要六个时辰。”
她以为余怀之会紧接着夸她懂事顾大局,没想到——
“为什么还要这么久?”
男人声音尽是不悦。
她嘴角不自觉抽了下,摆烂似的来了一句“你行你来啊!”
果真,堵住了余怀之格外刁的嘴。
两人说话间,姜恩生没敢停手。
她有个毛病,缝补的时候必须一口气缝好一个阶段后,才敢占用片刻时间填饱肚子的,然后继续缝补,中间只要停手的时间超过一刻钟,再拿起针线缝,手头上的感觉就会不一样。
之后的片刻,四周再次恢复寂静。
窗外的雨停了,风吹过树,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天地间给予的伴奏,又好像是阎罗王派来接死者前去地府报道的差使的催促。
头颅边缘模糊不清,姜恩生只能边清理边缝补。
忽地——!
姜恩生骤然停手,一把将手中清理的薄刀片丢到地上。
从偏厅后厨拿吃食的余怀之,还未走近就发现了姜恩生身体僵硬地站在死者旁边,面色惶恐,两手紧紧握拳。
余怀之大步冲进来,“怎么了?”
姜恩生清澈的眼睛里蒙上一层薄薄水雾,水痕因她的颤抖而泛起波纹。
她嘴唇打颤,目光重落灰已经缝补了三分之一位置,“这个头…它…它不是田种的!”
余怀之震惊蹙眉,“什么?”
姜恩生重新拿出一片薄刀片,小心翼翼将边缘模糊部分清刮干净,“虽然死者肌肤和脖颈内部肌肉已经被浸泡严重,但头部乳|突还完好无损,一个成年男子乳|突应当在耳廓后方横径三点五厘米左右,你再看这个。”
姜恩生跟余怀之比了比自己右手小指的一截。
惨烈真相难以启齿,姜恩生喉咙发涩,“这是个孩子。”
她把刀片和缝补工具放在一旁,拖着无力双脚走到停尸房门口,怔怔靠在门框。
雨停了,天却没有晴。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可城中近日并无人报孩童失踪。”余怀之目不转睛盯着精疲力竭的女人,“如此推测下去,此头颅定在田种被害之前,但从泡发程度来看,时间跟田种死亡时间相差不多,这你又作何解释?”
再往前推,正是秋后秋老虎那段时间,天气出奇炎热。上午从菜市场买的肉没来得及做,晚上就有馊味了。
姜恩生摇摇头,“我不知道。”
“姜恩生。”余怀之迈步走到她身旁,垂眸间,居高临下审视人的意味尤重,“你既已提出观点,就应当给出佐证,若一问三不知,凭何旁人要信你说的话?”
姜恩生对上男人质疑的黑眸,眼眶有些泛红。
她愤怒攥紧小手,仰头与他对抗,“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反正你爱信不信!”
姜恩生大步走出停尸房。
“这就是你答应协助本官侦查案件的态度?!”余怀之脚步纹丝未动,眼底的气愤几乎要夺眶而出,他冲那抹倔强小身板吼道:“回来!!”
姜恩生闻声,双脚丝滑转身,细胳膊酸枣腿溜溜回到停尸房。
“把你缝过的线拆了!”余怀之怒气消减两分。
姜恩生闷闷绕过余怀之,非常谨慎的不与他产生视线碰撞以及衣服略擦,低着头走过去。
“不许损害其他部位。”余怀之语调又低一分。
姜恩生拒绝跟他交流。
余怀之:“……”
余怀之:“大人说完话,你要回属下明白。”
姜恩生抬头,恶狠狠瞪了余怀之一眼。
“我又不是你下属。”
姜恩生低头,视线落在面目全非的头颅上,心中泛起层层难过。
她小声说:“对不起,你们受苦了,姐姐会轻一点,你们要忍一忍哦,不掉眼泪的话,姐姐给你们买冰糖葫芦吃。”
余怀之侧目,看着她轻声细语对面前死者说的话,心中恍惚明白,她为何面对这些残骸尸骨时,不会感到恐惧。
即使他们生命已逝,但她仍然把他们当成是活生生的人。
因为她打心眼里,敬畏生命。
姜恩生已经很多年没有在缝补出错,然后重新拆线了,但小时候被爹爹训练缝补拆线时被荆条抽打的痛感早已刻在身体。
她不敢将整条线一并抽出,只能剪开一截线迹,然后抽出很短的线头,反复如此。
拆线工程跟缝补比起来并未轻松很多,全部拆除完毕结束,就已过了晌午。
姜恩生走出停尸房,远远看到余怀之在议事厅与其他人商议,她顶着两只乌青眼睛走过去,安静听他们计议。
不知过了多久,酸麻感像无数根藤条在脚底生根,顺着她的小腿肚一直缠绕到腰部,并以极速像她双臂蔓延。
议事结束,众人鱼贯而出。
余怀之偏头注意到靠在门框的姜恩生,“你怎么还没走?”
姜恩生:“……”
余怀之摆摆手,“你回去睡觉。”
姜恩生扭头就走。
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种气。
一会儿要她听他说完话回“属下明白”,一会儿又不满意她离开前向他禀报。
姜恩生憋着气大步从后门离开。
不一会儿功夫,她又原路退进来,一路挪到偏厅,发现桌上还有一筐烧饼。
她气呼呼“哼”了一声,伸手抓起烧饼就往怀里塞,边塞边嘀咕:“我吃两个,爹吃四个,拿六个应该可以。”
姜恩生走在街上,一边啃烧饼一边琢磨。
昨日寻回的头颅并非田种,如此下去,除田种和无名孩童头颅,这中间起码牵扯了四条人命。
姜恩生愁容满面,咽下最后一口烧饼,被饿了一天的肚子才渐渐有了存在感。
街道上,热闹的叫卖声连绵不绝,眼前炒栗子的锅冒着腾腾热气,香味袭袭钻进鼻腔。
姜恩生除怀里揣着的四块烧饼外,身无分文。
她走到炒栗子锅前,任由烟香气扑在身上,以解短暂嘴馋。
她睁开眼睛,望着滚滚白烟,几乎一刹那间,眼前的白烟与寺庙里的香炉鼎的画面重合。
掉落在香炉鼎里燃尽的香灰,可以吸湿,杀菌,以达到有限时间里肉类的保存!
事用的肉类保存时间有限,可若是被残害的死者,裹过草木灰再扔进冬暖夏凉的地窖——!
姜恩生瞳孔一震,扭头就要回衙门将此事禀报于余怀之。
“砰”地一下,她人被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撞的脚底踉跄,整个人差点没一头扎进炒栗子锅里。
她站起身来就要跟人讨要说法,余光却注意到那人就是孙侯爷府上,左眼是狗眼的家丁。
还好他道德低下,幸好他头也没回直接走了。
姜恩生佯装成出门逛街的人,左看看簪子,右看看拨浪鼓,一双炯炯黑眸时刻注意着前面一手拿着钱袋子转,招摇过市的侯府家丁。
朝后边瞧他手上那钱袋子,沉甸甸的,看着有不少。
一个侯府家丁,月例才有几文钱,哪一个会像他这样,看架势模样,好似盘缠富足的不行。
姜恩生余光瞥见旁边的小胡同,眼睛灵机一转,侧身飞速进了胡同。
不一会儿,她果然看见那个家丁进了醉春楼。
“啧啧啧!”姜恩生摇头叹息,“我就说这人有问——欸!”
她一脚还没迈出去,衣领就被人从后面大力扯回去。
姜恩生回头,一下就对上余怀之冷漠疏离的眼睛。
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你也觉得那个家丁有问题对不对?”
余怀之眉心紧蹙,盯着姜恩生的眼神充满了指责。
“你不回家在这里瞎晃悠什么?”
姜恩生:“……”
得!
她还以为他也是尾随侯府家丁来着,合着余怀之是跟踪她的。
姜恩生回头,醉春楼门前早已不见了侯府家丁身影。
她目不转睛瞪着余怀之,心中怒气憋得她五脏六腑都难受的不行。
余怀之紧绷着的脸颊松舒几分,“你只管这次的碎尸案,其余人事有没有问题,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姜恩生:“……”
“好奇害死猫,懂么?”
“……”
“你为什么不说话?”
姜恩生哼了声,“我无话可说!”
“乳|突应当在耳廓后方横径三点五厘米左右”此信息查询于网络医学专业相关知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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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身首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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