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从侯府回来,”余怀之双手背后,走在姜恩生旁边,“下车时你想跟我说什么?”
姜恩生紧闭嘴巴,不打算跟他沟通。
瞧她一副坚决不打算开口的架势,余怀之回头扫过刚才从他们身旁经过的糖葫芦商贩,黑眸一顿,随后大步追上去。
他把糖葫芦递到姜恩生面前,声线依旧绷着,“现在能说了?”
姜恩生狐疑地扫了眼垂涎欲滴的红艳艳山楂果,嘴里瞬间分泌出唾液。
她咽了口唾沫,伸出小手接过糖葫芦,目光又落在不远处刚出笼的热腾腾包子上。
姜恩生昂着下巴朝那边指去,“我还想吃包子。”
余怀之一记冷眸扫来,“我劝你见好就收。”
“……。”姜恩生叹气。
好吧。
路过热闹非凡的菜市场,姜恩生举着的糖葫芦一颗也没吃。
没舍得。
“那会儿我想跟你说,孙侯爷府上的家丁,他的左眼是只狗眼。”姜恩生惋惜叹息,“刚才我就是在街上看到他拿着钱袋招摇过市,最后进了醉春楼。”
她埋怨似的瞥了眼身侧的男人,“要不是你突然拽我,我早就进去一探究竟了。”
男人鼻腔发出一阵闷哼,“你以为我不拦你,你就能进去?”
姜恩生闭口不语。
也是,就她这身装扮,还没靠近醉春楼大门,就被门口那几个壮汉给驱赶走了。
“还有一件事…”
姜恩生左右环视,发现有零星几位行人路过,于是踮起脚尖,想要凑近余怀之耳旁小声说。
不等她倾身靠近,肩膀就被男人笔直手指戳着推开,“有事说事。”
“我要说的是跟案子有关的线索。”姜恩生压低声音道。
余怀之挑眉,“这个声调就正好。”
“……”姜恩生声音又低几度,几近于气声,“我忽然想起来,草木灰可以长久保存肉类,如果凶手把残害了的死者裹过草木灰,再放入三米更甚的地下深窖,保存一年可能都没什么大问题。”
说完,她目不转睛看着余怀之。
他面色淡然,跟她开口说话前完全没差。
“我刚刚说的,你听见了没?”姜恩生说。
余怀之回道:“听见了。”
姜恩生点点头,“那就赶紧派人去查吧,香火旺的寺庙都别错过,尤其要注意有没有用大麻袋装香炉灰的可疑人员。”
余怀之“噗嗤”笑出声来。
姜恩生皱眉,不解。
“你在指挥我么?”余怀之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幽眸仿佛一只藏匿在草丛时刻准备射杀猎物的狼。
姜恩生瞬间意识到自己反客为主,连忙摇头否认,“不敢。”
她叹了口气,“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回衙门吧,我就找马夫随便要两捆干草垛,铺在偏厅不碍事的犄角旮旯凑合眯一会儿得了。”
“你怀里揣的烧饼不往家带了?”余怀之警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姜恩生滋溜回头,“你看见了?”
余怀之漫不经心扫了眼姜恩生嘴角的烧饼碎渣,“本官果然猜中了。”
他干脆拂袖,然后转身离开。
姜恩生懊恼地捶打胸脯,“失策失策!”
近几起案件都事发于雨夜,无法断定被害者伤口处是否有草木灰的痕迹,加之姜恩生缝补过程中发现死者身首不一,根据这一线索可以推断,此案件中受害人绝不止他们已知的这几名受害人。
余怀之加快脚步返回衙门。
“吱——”地一声,姜恩生推开家门。
小小四方院,正屋窗前烛光飘动,姜恩生心中一喜,“今儿的油灯怎么舍得烧这么亮?”
才靠近堂屋的门,姜恩生就闻到了屋中香气四溢的烧鸡味道,她一把掀开门帘,果然桌上摆放着两盘肉。
“爹,又揽生意了?”
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姜茂德打了个哈欠,脸色似有不悦,“怎么才回来?”
“这才刚过晌午没多久。”姜恩生坐下就掰了一只鸡腿啃,顺便将旁边的油灯吹熄。
但鸡肉是凉的。
姜恩生顿住,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厨房的爹,“这鸡是昨天的?”
姜茂德夺过她手上那根鸡腿丢盘子里,端着就往厨房走。
“衙门离家才多远?”姜茂德不满道,“不能回也抽不出时间找人传个话回来?”
姜恩生掏出怀里的烧饼,疲惫地趴在桌上,“您不知道,女儿现在是他们那的大红人,要不是我头脑伶俐,他们现在还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呢!”
姜茂德热鸡回来,却发现姜恩生趴在桌上呼呼睡着了。
姜茂德盯着姜恩生手边那四块烧饼,忽然笑了出来,“人家余大人是哄你的,哪能真不给你酬金。”
他拿起一块烧饼咬了两口,“真难吃。”
不到半刻钟,四块烧饼连碎渣都不剩,全进了姜茂德肚子里。
衙门二堂议事室__
“余大人,这些是城中近一年以来所有失踪人口信息。”林文忠报,“十二岁以下孩童有十九人,男童十五人人女童四人,五十岁成年人有一百零七名,六旬以上老人有八名。”
林文忠汇报完站在原地,目光有些闪躲。
余怀之扫了眼信息,余光注意到林文忠欲言又止,“有话直说。”
“这些只排查了城中失踪人口,还有城郊一些偏远乡村,户部没有详细资料给。”林文忠说话底气都不足。
余怀之蹙眉,“什么叫没有资料给?”
随即,他恍然大悟。
“没有我们就自己去查!”
“是!”林文忠道。
姜恩生醒来已是半夜,趴在桌上,手臂酸的没了知觉。
她蒙蒙登登睁开眼,发现桌上的四块烧饼已经不见了,倒是爹重新温过的烧鸡又变凉了。
姜恩生望着面前香喷喷的鸡,脑子里却全是昨日连夜缝补错的身首,一点胃口也没有。
她蹑手蹑脚走出堂屋,搬来梯子,小心翼翼爬上瓦房。
踩在梯子最后一截往房顶上瞪,结果脚底打滑,最边缘那块瓦片直接被她蹬的掉在院里。
漆黑夜晚,乌云密布,瓦片“啪嗒”一分为二,清脆的摔碎声惊醒左邻右舍沉睡的婴儿,孩啼声响亮清澈,不知扰了谁的梦,那人暴躁地骂骂咧咧了几声,才还黑夜一片稳定。
婴儿的哭啼声渐渐变得慢而缓。
姜恩生一手托腮,忙着朦胧不见月色的漆黑夜空。
这排房子的尽头,有一家院里灯火明亮。
那是城中另一家二皮匠,钱狗子。
最近她老爹揽不着生意,有一部分原因是钱狗子朝外面散播谣言,说他们家修补人皮用的牛皮都是死牛,可钱狗子明明跟他们用的一样的物料,众人却优先选钱狗子。
姜恩生永远记得老爹的教诲。
他们是靠手艺吃饭的,技术必须要精湛,虽说是跟死人打交道,可也要时刻记得,死人生前也和他们一样,不要觉得外人对二皮匠有偏见,他们就自个看低自己,心有正气的人,不论是天上神仙还是地府阎罗王,都待见。
可今天,她心中的正气没有先前那样底气十足了。
她只顾得缝补外面皮肤连接口,却疏忽了表皮内部的骨头肌肉构造。
她在拆除线脚的时候,仿佛看到了孩童和智力只有几岁的成年男子崩溃却又无法诉说的痛苦脸庞。她满心歉意可又不能停手。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死者们再忍受第三次痛苦折磨。
姜恩生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珠。
天色朦胧,余怀之躺在床上一夜未眠,烦躁地掀开被子起身出门。
走出内宅,余怀之远远瞧见,二堂院里的偏厅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他走近,看清楚那人是姜恩生。
余怀之在姜恩生旁边坐下,两人目视前方,眸光透着坚定,可坚定四周又被迷茫包围。
“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案件吗?”姜恩生偏头。
余怀之道:“嗯。”
“案件有关于小孩,你如何能做到心如止水的去侦破案情?”姜恩生叹了口气,“我一点都睡不着,以前遇到被下令施行碾刑的罪犯,全身上下皮开肉绽模糊不清,我都没怕过。”
“你害怕了?”余怀之问。
姜恩生摇摇头,“不是怕。”
是凶手的残忍程度让她心生畏惧,她不是怕尸块。
余怀之对上姜恩生茫然无措的清澈眼眸,“子非鱼,怎知鱼心如止水?”
偏厅后厨飘来一阵饭香味,姜恩生麻溜从台阶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那就吃了饭开干!”
她一手叉腰,一手振臂挥动,“本姑娘的聪明才智加余大人的运筹帷幄,我们定能在过冬前将凶手绳之以法!”姜恩生嘿嘿一笑,“最好当今圣上听闻此事后,大手一挥,赏我一间铺子,全城百姓闻声赶来,我家就再不愁没生意可做了。”
她盈盈笑眸对上余怀之冷静自持的脸颊。
余怀之朝天上扬扬下巴,“别做梦了。”
天亮了。
过冬前,天,会亮的。
后厨刚出笼的香喷喷猪肉白菜包子,姜恩生一口气吃了十八个。
饭后和余怀之一同出门时,姜恩生清楚看到,伙夫嘴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看他脸色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原句“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出自明·周楫《西湖二集》卷二八
“子非鱼,怎知鱼心如止水”原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典故出自《庄子·秋水》
作者:昨天我们生姜姑娘才说想吃包子,今儿一早衙门后厨新出笼的早餐就是包子,余大人,您觉不觉得这事特别巧?
余大人:(面色铁青)你!到寺庙香炉鼎蹲着,有什么异常情况,随时向本官禀报!
作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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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香炉灰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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