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太后孟苓娘家有一长兄和弟弟,孟苓和弟弟自小养在父母跟前,所以跟长居京城的兄长比较疏离。先皇病重,当今圣上闻令舟一整日守在其身边,盼望父皇能再多些机会传授他当一国之主的经验。
深厚的城墙挡住了城外的血雨腥风,也堵住了皇城中闻令舟与先皇的耳朵。
当朝太后孟苓自打得知先皇命不久矣,就第一时间派人快马加鞭赶往边塞,通知驻守边塞的弟弟回京。
她派去的人刚出城,后脚孟苓又亲自到哥哥府上去哭求人。
哥哥孟溪朗性情寡淡,每日早朝都是能称病抱恙不去就不去,最喜爱阳光明朗的日子,坐在自家府上的后院廊亭里听曲儿钓鱼,实在对朝廷上的纷争不感兴趣。
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三回的妹妹突然来府上找他哭诉,他不用想也知道,妹妹此番求他派人去带信给弟弟,无非两点;
一,试探他平日的闲散王爷到底是不是装的;二,眼下皇帝圣体情况不妙,即便试出他毫无争搏之意,可毕竟他在京城多年,往日里也结实了不少友人,他无心朝廷站位,不代表他身后的这些友人跟他一样。
如此一来,他离开京城,就大大减小了孟苓对不可掌控的势力的威胁。
孟溪朗看她哭得梨花带泪,可眼底的算计可精明,即使泪珠也挡不住,他就觉得,皇宫真是个害人不浅的地方,每日都要抱着算盘算计来算计去,连睡个觉都不能睡踏实。
他虽什么都懂,但还是装作不懂,应了自己妹妹的话,即日启程去边塞,他亲自去。
正好他常年在京城,早就听闻边塞风光与京城截然不同,他也有心想去瞧瞧,此番前往,也算是一个机会。
于是,孟苓前脚刚走,后脚孟溪朗就叫府上管家找了镖局,当天傍晚太阳刚落山就出发。
对此孟苓还不太放心,但身边的丫鬟劝她说,孟溪朗走的时候连养在府上的歌女舞女都一并带去了,让她大可放心。
五日后,宫外传来消息。
孟溪朗在去往边塞的路上,被人刺杀了,连同镖局的人,无一生还。
孟苓听闻,一把攥住报信人的领口:“我弟弟呢?”
报信人说,孟将军那边还没有消息。
因为孟溪朗被刺杀的地方,已经距离孟丰漠驻扎的边塞只有两城,最晚明日天不亮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还未天明,当天夜里子时,先皇驾崩。
赵仲恒第一时间带人赶如宫中,并派人给孟苓送去一个黑色包袱。
包袱里,是孟丰漠的头颅。
赵仲恒送给孟苓八个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先皇驾崩,当今圣上闻令舟即位。
太后孟苓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当朝圣上闻令舟这一个儿子。
皇位再雄威,可若身后没有人,那个位置下边就是空的。稍有不慎,连人带权力将会一起消失。
这时,赵仲恒站了出来,替闻令舟平息了下边趁机起乱子的人。
他处理的方式堪称完美,既不得罪人,又叫人心悦诚服。
闻令舟没有理由不褒奖这样一位重臣,自己的亲姑丈。
他知道赵仲恒是一个定时炸弹,可是当下,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闻令舟立赵仲恒为丞相,地位在他一人之下,万民之上。
赵忠恒欣然接受,并称自己一个老头,膝下小儿赵勇宁也难堪大任,指不定过不了几年就上西天了,让皇上完全不必担忧。
可闻令舟才即位六年,皇城司里里外外就全变成了赵仲恒的人。
赵勇宁一介纨绔子弟,可赵仲恒身边还有一个叫商华的……
屏风另一头,姜恩生听到余怀之喝水的声音。
她缓缓坐起来,紧紧抱着怀里被褥。
月光透过门窗,塞在屋子地面上。
借着隐隐暗光,余怀之望着屏风另一侧的朦胧身影看了一眼,“睡了?”
“听完还怎么可能睡得着。”姜恩生两手搓了搓脸蛋,“你能在这种环境下平安活到现在,也很难吧?”
余怀之捏着茶碗的手僵住。
他呼吸一怔。
刹那间,往日的血雨腥风在脑海飞速流转,他好像看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儿久久望着天空,想要求助些什么。
可日升又落,站在那里的人始终只有他自己。
他想过他说完这些之后,姜恩生第一句话会问自己“孟溪朗的死是不是和太后有关”,又或者说“孟丰漠堂堂一个驻守边塞的大将军,怎么会轻而易举被赵仲恒的人取下项上人头”。
可她声音很轻,就像午饭过后,一边狂灌水解渴,一边嘀咕今日的菜真咸一样。
你能在这种环境下平安活到现在,
也很难吧?
余怀之垂眸轻笑,勾着笑意的眼角却染上了湿润。
从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要想活下去会很难。
他只是在清晨天亮之际,躺在床上缓缓睁开双眼,然后深呼一口气,心里默默说一句:还活着。
如今,他终于敢直面自己的过往种种。
难。
举步维艰。
姜恩生长长舒了一口气,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感慨,“以前我还羡慕达官贵臣家的公子少爷去酒楼,点满满当当一桌菜,几乎没动一筷子就走人。”
“可我们如果想吃点好的,就必须通宵达旦的缝补尸体,赚了钱才舍得买一只鸡吃,吃完鸡还要用窝窝头把盘子里的汤汁蘸着一起吃掉。有时候上门来找缝补尸体的人少了,就意味着不能吃好吃的了,每天尽量不饿就不吃东西。”
她轻笑了声,“总不能盼着谁家的人早点死,好让我们开张做生意,毕竟是一条人命。”
余怀之“嗯”了一声,放下茶碗重新躺在被子里。
他望着头顶,毫无睡意。
“如果将来不需要再为生活奔波,你想做什么?”
蒋恩深脸颊抵着膝盖,“我只会缝补尸体啊。”
如果以后有花不完的钱,她大概会买些更好的缝补用线,皮具也要换成的好的,把死者缝补的漂漂亮亮的,从人间走向地府,用最漂亮精致的一面,迎接新的未知。
“你呢?”姜恩生望着屏风,“如果碎尸案侦破,你肯定会风光无限,那时候你想做什么?”
余怀之喉结滚了下。
他偏头看向屏风那端,眼前不禁浮现姜恩生活脱调皮的模样。
如果那一天很快到来,我想向你提亲。
你若也看得上我的话,我会向你提亲,然后娶你。
余怀之说:“你教我缝补尸体吧。”
姜恩生噗嗤笑了出来,“那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
“嗯?”余怀之双手枕于头下。
姜恩生摇摇头,扯着被褥躺下,“如此不妥,不妥不妥,您一高高在上的大人,跟在我后头打下手,我可不敢随意使唤你。”
她前边那句“您”咬的特别重,余怀之忍不住要与她争辩两句,“不敢使唤我?”
姜恩生挺直腰杆,“嗯!”
“难得也有你不敢的事。”余怀之感叹,“那是谁,每回骑马都要让我坐在前面给她挡风?”
姜恩生:“……”
“又是谁之前给她窗外的绳子系烧鸡的时候晚了一刻钟,后来再见就直冲我翻白眼?”
姜恩生:“……”
“还有——”
“欸!”姜恩生囫囵嗯哼两声,被褥严严实实盖住脑袋,“瞌睡了瞌睡了,我睡着了!”
余怀之软舌划过唇瓣,右手搭在两眼之上,手背掩住眼底的笑意。
长夜漫漫,余怀之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无力舒了一口气。
“姜恩生。”
他轻声说:你有没有后悔答应我?
“春天抽芽,秋天落叶。”屏风那边,姑娘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定,“我从未后悔过答应你。”
即使圣上派余怀之侦查碎尸案不过是一个幌子,即使圣上想利用这个幌子让余怀之替他瓦解赵仲恒一方势力,她也想竭尽全力还所有无辜的人一个真相。
姜恩生说:“很晚了。”
她说睡觉吧,不管做什么,都要吃饱喝足睡够了才行。
这一夜,是爹死后她睡得最沉的一夜。
这一夜,是被太后带进皇宫后的十多年来,他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一夜无梦,睁眼窗外早已天色大亮。
余怀之换好外衣,起身绕到屏风后,却发现那张小床空无一人。
“姜恩生?”
余怀之边整理袖口边往外走。
在府上转了一圈,最后在厨房听见她跟伙夫争论的声音。
“……这碗加点蜜,要不太苦了,我喝不下去。”这是姜恩生的声音。
“不行!”伙夫立刻拒绝,“郎中交代过的,这味药材若是加了蜜会破坏药效,不止不能往药罐子里添,而且你喝完也不能吃蜜!”
苦口婆心大半天,伙夫跟座大山似的坚定不移,姜恩生有些恼火:“为什么?”
“破—坏—药—效—!”
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胜利在望,伙夫得意地挑了下眉,“余大人都能面不改色一口气喝光,你怎么就不行?”
姜恩生两手一摊,“余大人威武,余大人勇猛,余大人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是那样的吗?”
伙夫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
姜恩生:“……”
正巧听见他们对话的余怀之不禁抬手掩笑。
姜恩生闻声回头。
余怀之连忙收起笑意,“其实我上天入地也……”
姜恩生扭头就走。
余怀之:“…?”
伙夫转身背对着余大人偷笑。
一刻钟后,伙夫端来两大碗药汤。
姜恩生望着面前的药汤,仿佛看着有深仇大恨的仇人似的。药汤旁边,餐盘里放着一摞清洗干净的小白菜。
“不能吃蜜饯,但是能吃这个?”姜恩生皱着眉头望向伙夫。
伙夫点头,“小白菜的菜帮是甜的,多少能冲淡点药汤的苦,余大人专门交代的。”
等人说完最后一句,余怀之摆手叫人离开。
“良药苦口。”余怀之耐心道。
姜恩生拧着眉头,欲哭无泪,“我知道。”
“既不想喝,往后可知道了?”余怀之话音尾调似有似无扬起刹那。
姜恩生扭头看他。
余怀之无奈叹息,随即端起自己面前满满当当的药汤,仰起头来一仰而尽,“不想喝药汤,往后就要学着保护自己,不受伤不生病就不用喝。”
姜恩生小声嘀咕:道理我都懂,但谁能保证情急之下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总不能蹲在那等死吧?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余怀之几乎已经彻底摸清楚了姜恩生的脾性,瞧她小嘴巴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不会是乖顺的把他话听进去就是了。
余怀之一手撑着太阳穴,侧目望着身旁喝一口药汤就附赠一连串叹息、皱眉、摇头、干呕、两手发抖的姑娘,眼底的笑意在缓缓升起的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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