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是这一问?
风济桓心凉得堪比冬月雪,同行近百日,这人怎能怀疑他!
说好的信任呢!说好的咱俩呢!假疤痕还没取掉,脸真的开始疼,他打哪儿都疼,心上最疼,因而生出一计,故意憋红眼眶。
怕他要哭,泠卿雪好言哄道:“我可没见过真人皇,虽然你有紫气,还是要找熟人辨认,万一你有什么苦衷,瞎编造个身份,我日后找错人,误伤可不好。”
试探有了结果,风济桓见好就收,眼里的水瞬间干涸,心满意足地道:“态度挺不一样的。”
那点别扭烟消云散,仿佛遭遇信任危机的不是他。脸变得太快,再结合那句话,泠卿雪摸出了底,这小心眼男人心思多,委屈不上算,还不忘借此红眼,和偃族公子来个对比。
两声冷笑,气氛骤变。
黎卢薇抹了把额角,一手冷汗,无数麻绳缠绕在血液里,汇集在脑海中打成死结。听口气面前的这位不是天阙城中那位,脸和身躯可以作假,唯有紫气,只在人皇血脉中传承。
所以人族的君主,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换掉。
又或许这两人合伙,潜入永宁城行离间术,要验证倒是不难,她取来剑,推出半寸寒芒,道:“姑娘既然疑心,把这人大卸八块,毁掉肉身,我聚族内高手,以灵力相助,看他能不能化形,此法虽要耗些时日,却可保万无一失。”
泠卿雪把剑推回鞘内,道“那就是真的了,我就是这么把他造出来的。”
黎卢薇当她开玩笑,转头却见风济桓疯狂点头,抬起手掌放出紫气。她从没见过紫薇之气,当年高座上那位即位,本该放出紫气以证天理,祝其肆进言,皇者之气极尊,不因染尘,这仪式就此作罢。
而这道自掌中散出,若长龙萦绕的紫气,使人心生臣服,跪于那积威下。
这是人皇与生俱来的威慑力。
她随着紫气隐去而起身,见泠卿雪泰然自若,摆弄着架上绿植,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能以灵力助人皇化形,没个几百年修为做不到。
至于不惧紫气威压,大抵不是人族,偃族因国仇,不会帮助人皇。黎卢薇拱手道:“姑娘竟是幻族高士,想来姑娘修行已久,不知可曾听闻明诚剑修,他是我的族兄,若是词话冒犯,姑娘当我没问,切莫见怪。”
话越说越谨慎,永宁城主也会忌惮,明诚是师门败类,修士口中的耻辱。
风济桓被晾在一边,叹道:“能不能先听我说正事,当年斥责黎卢渊的不是我,我去了苍梧峰就没回来。”
另两人只看一眼,没人搭理他。
泠卿雪道:“明诚是我师兄,我们同为长虞仙师亲传弟子。”
黎卢薇正要放剑于兰锜上,闻言惊掉了手中剑,扭头向风济桓讨教:“这位姑娘是泠......”
泠卿雪拾起剑放好,“嗯”了声,特意漏掉偃族,把寒玉潭的事说了遍。
沉默须臾,黎卢薇引两人上阁楼,取来珍藏的美酒,斟出一爵撒向远方,道:“族兄也算得偿所愿,当年他被逐出师门,大哥曾亲自去寻,可他不愿回来,五十年前,他曾传书给我,说自己受高人点化,留在寒玉潭,拦住东行客,还想到了个续命的法子。”
是凤凰。
事情得以串联起来,泠卿雪和风济桓相视一笑,难怪明诚受三道鞭刑,还能以幻像拦幻境,定是那神鸟放水。
黎卢薇给两人斟满酒,道:“陛下要我如何做?”
泠卿雪用酒堵住风济桓的嘴,思忖着人族能做些什么。
其实她的事别人无法帮,为试探诚意,狮子大开口道:“以永宁城为据点,取坤舆洲之地,北和偃族,东灭长德,西讨灵尊,暂时就这些。”
临兆府拥兵二十万,又有人皇为后盾,拿下坤舆洲不在话下,可人族和偃族深仇大恨,并非说和就能和,若再交恶东西两洲,便是与天下为敌。黎卢薇嚯地蹭起身,衣袖带翻了酒爵。
要知道灵尊实力远甚人皇,合五世家族长之力,未必能伤其分毫。长德更是修行万载,深受人族崇拜,灭之恐要失掉民心。
泠卿雪心如明镜,右手拇指滑动中指,才想起来戒指已碎。
风济桓被灌下一爵酒,嘴里带着香气,添油加醋地诉说长德恶行,说到后头目眦欲裂,捶胸顿足,听得黎卢薇血脉贲张,跟着他一道愤慨:“堂堂仙师,受人供奉,竟以此卑劣手段害人,怪不得族兄骂他。”
但她没被冲昏头,不急着应下,而是罗列数据道:“当今坤舆洲有三千余座长德观,临兆府有三百余座,诚如陛下所言,长德人面兽心,可凭一己之言,难改百姓数千年的信仰。”
泠卿雪饮下那爵酒,辛辣入喉,扯得脏腑有些疼,她按住腹部道:“不需要他们不信,起疑便可。”
酒过三巡,风过无痕。
黎卢薇心里骂着长德,当年族兄来信,曾痛骂此人,却不说缘由,她还当是气话,跑到长德观去上香,给族兄消灾,现在只想砸了那仙观。
疼痛愈来愈烈,泠卿雪捏紧酒爵问道:“这是什么酒?”
风济桓道:“千金笑,人族最好的酒,兰楫镇上那解千愁,就用这配方,不过原材料没这好,所以是次品。”
人皇死后以帝追谥,五千多年前,元宪帝在位,坤舆洲富强,百姓安乐。这位君王是个奇女子,不爱世家俊秀公子,只爱草莽浪人,而那位皇夫亦是个奇男子,对权势尊位嗤之以鼻,独爱美酒。元宪帝担心他喝坏身体,便潜心钻研,采集各种药材酿酒,在满足心上人的同时,以酒滋补,皇夫饮后大展笑颜,这酒因而得名千金笑。
这故事被说书人口耳相传,编出上百种花样,泠卿雪在青楼时没少听。
看她面色发白,浸在光里似乎要碎掉,黎卢薇道:“姑娘可是不胜酒力,这酒虽不烈,多饮还是会醉的。”
风济桓夺下那只酒爵。
修行那些日子,泠卿雪喝过多少酒,自问这点儿不会醉,强忍着痛道:“无事,只是没休息好。”
她还惦记着方才所提要求,拿回酒爵加满酒,饮下一口道:“族长到底答不答应?”
黎卢薇看着酒爵上的纹饰,道:“助陛下复位,责无旁贷,余事还需从长计议。”
疼痛让泠卿雪沁出薄汗,整个人笼在水光里,与表面所见的柔和相对,拨开那层柔光,内里藏着暗刃,碰之即见血。
她用帕子擦掉额上的汗,不带商量的余地道:“我在风回崖伤了长德,道宗必不会外露消息,也不会就此作罢,他那般恨我,定要斩草除根。我如今在黎卢氏封地内,他若是知道了,定会潜人来问,族长要如何作答?”
黎卢薇斩钉截铁地道:“他不会知道,陛下在我府上,我定会替你们保守秘密,确保二位安全。”
泠卿雪卷起衣袖,露出半截手臂,笑道:“怎么不会知道呢,风吹麦浪,麦香要飘到苍梧峰。”
那点晶莹还沾在手臂上,应该说是新添的,黎卢薇拉过这只手,那时胳膊上什么都没有,但她并没意识到问题。
倒是风济桓思绪百转,转到马车上,把漏掉的细节给转了出来,田间路上无遮蔽,阳光照在皮肤上会有光,不会是半点光,该是整片光。
他同情地看着黎卢薇道:“道宗真的会来人,她把消息露出去了。”
泠卿雪坦然地自圆其说:“苍梧峰上有三座仙观,长德能闻到麦香,师尊也能闻到,没准师尊思徒心切,还能顺着味来看我。”
有理有据,就是让人如鲠在喉,黎卢薇有种被卖还要帮人数钱,还得笑着双手奉上的感觉。这位天才剑修并非道修所传那样,不谙人情,只知修炼,像那路边自生自灭的野猫。
正相反,她是蓄势待发的豹,将猎物尽纳囊中。
三人在阁楼上坐到天黑,管家来了几次,又是送酒又是上菜,这一次,他空着两手,狭促地逡巡在光筹交错间。
待那壶酒倒空时,语重心长地劝道:“族长,天色已晚,不可再饮,客房已备好,还请涿光小姐早些休息。”
前后共送来三壶酒,泠卿雪没喝多少,菜也没吃。看管家带走酒壶,便掩嘴咳了几声,强压下去的痛意再次疯长。因挂念着她没休息好,黎卢薇叫人撤去酒菜,要亲自送人回屋。
府内有十几个院落,她给两人安排了同一个院子。
行至院门前,泠卿雪几乎走不动,将身旁的人抓住,风济桓退后半步,撑住落下的全部重量,擦拭着她鬓角的汗珠,心疼道:“叫你别喝偏要喝,醉了又难受。”
黎卢薇走在前面,闻言回身道:“我去熬些药茶,替姑娘醒酒。”
喉咙如刀滚,什么都吞不下。泠卿雪急忙摆手,稍一用力,胸腔仿佛被撕裂开,话还没说出口,一口血先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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