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外徘徊半日,风济桓得以进屋,琢磨着那脸上没怒意,忙摘下假面,用两根指头去捻那封信。
长虞要给永宁城派人过来,是个剑修挂名弟子,已在苍梧峰修行百年,人品修为均是上品。
看完信,风济桓没话找话:“仙师怎么传信,而不用传音符?”
泠卿雪道:“是传音符,只是借用云雀,不易被人察觉,我把信化在纸上而已——你怎么不继续戴着丑脸了?”
倘若不是那假面晃过眼前,她几乎忘了这茬,听这玩笑的语气,风济桓轻笑道:“怕你嫌我。”
他对要来的那名剑修颇感好奇,问道:“仙师派来的人是男是女?”
泠卿雪指尖点过两个字:“梓瑶,女的,我知道这人,还曾经见过两次,人长得还不错,师尊果然懂我。”
风济桓深邃的眼眸里闪着光:“这么说是个漂亮的姑娘?”
说到美人这人兴奋什么呢!泠卿雪抢过假面,歪罩在他脸上,转头向窗外不看那脸,沉闷地“嗯”了声。
风济桓压不住笑意:“你,吃醋啦?”
泠卿雪没好气地道:“没有,别自作多情,男人就爱见异思迁。”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分明没有动情,心底还是有微妙的悸动,血契似乎把两个人连接了起来,给他们打上烙印,裹挟着、吞没着彼此。
后颈一阵温热,泠卿雪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风济桓垂着头站在面前,手在她颈上轻抚,日光融进窗户,给那英俊的眉眼润上温情。
秋华万顷,不及眼前人,他柔声道:“我在想阿昶,他尚未婚配,那名剑修修行百年,年龄估计和他相仿,又是长虞仙师挂名弟子,我看两人合适。”
酥痒顺着后颈传遍全身,泠卿雪缩起脖子:“你热衷于做媒人,难道上辈子是姻缘神?”
风济桓道:“我要是姻缘神,先给自己拴根红线。阿昶性子跳脱,玩起来没分寸,找个人将他圈住,日后能少些麻烦。”
泠卿雪不解:“我看涿光昶做事得体,完全能胜任一族之长,怎会惹麻烦?”
风济桓笑而不语,又看了遍信,没找到想要的内容,便坐回椅子上,看向屋门方向:“梓瑶何时到?”
颈部还残留着热意,泠卿雪拨开披散的发,抖动着后衣领道:“应该挺快,就在这两日。”
果然不出所料,次日晌午,梓瑶赶到黎卢府。她有长虞亲笔信,由黎卢薇亲自引路,前往那院落。
午后无事,泠卿雪本想去找涿光昶抚琴,却被风济桓拴住,非要对弈。
她不擅此道,三战皆输,正愁没理由脱身,看到屋外人影,知救星已到,立即撇手抛下棋子,热情洋溢地迎出去。等人到跟前,却不知要如何称呼,挂名弟子与亲传弟子同宗不同门,不能以师姐妹相称,直呼名字又不礼貌。
倒是梓瑶主动替她解围:“仙师说过,姑娘不在宗门,我当以少主相尊,少主叫我名字便可。”
是了,她早已自请放逐。泠卿雪嘴角微沉,长呼口气叹道:“梓瑶姐,师尊有何训示?”
梓瑶道:“仙师让我带些丹药给少主,还有封信。”
屋子里的丹药不下十罐,这又送来几瓶,泠卿雪有种被当药罐子的错觉。她一手接药品,一手拿着信看,信的内容很简短,只有两行字:
批命台降荒渊开,长亘闭关不知事。
这就蹊跷到了极点,三大仙师共掌栖霞洲,其中两人皆不知批命台由来,而凤凰说此间无天道,天道批命是人为,难道真的是长德?
可他这般做,动机何在?唤出批命台靠风雷,仙师修为虽高,可轻易引动四时气象,但他们并非天道,亦非天地同寿,无法以气象造出一物。
先前那个猜想似乎没错,长德只是枚棋子。泠卿雪不想这事,对梓瑶道:“梓瑶姐是剑修,以后就和我同住。”
风济桓不乐意:“三个人住一个院落太挤,阿昶那边空着,梓瑶姐不如去住那儿?”
梓瑶从上到下把他看了个遍,婉言谢绝:“我不嫌挤,打地铺也成,仙师说要我照顾好少主,免得她被人占便宜。”
风济桓面上推笑:“梓瑶姐说哪里话,这儿没人敢欺负她,是吧黎卢族长。”
毫无征兆地被点名,黎卢薇望天道:“我不知,我不住这院落。”
几人在花圃边坐下,往年秋叶金黄,红花无绿叶相衬,总是少点韵味。今年许是雨水之顾,花叶还是绿的。
泠卿雪勾了勾手指,风济桓低下头,她用气音道:“真不要脸,人家比你小一百多岁。”
饮了一盏茶,侍女收拾出间屋子,把梓瑶的行囊放进去。她东西不多,就几件随身衣物,一把铁剑,由于路上赶得急,寒暄两句便到屋内小憩。
天边遽然飘来几片云,遮住逐渐偏西的太阳,秋燥在阴影里消散。西北风带来凉意,因体内有煞气,泠卿雪不耐寒,在风里拢紧披风,看着视线尽头越聚越密的云:“来自太丘府的风,今日中秋,要变天了。”
黎卢薇道:“今日中秋,宜阖家团聚,为谢祝其氏赠秋风,我已于昨日清晨遣人快马入京,回送份大礼。”
厚礼尚在路途,两封奏疏捷足先登,一前一后送到天阙城。
京城阴云密布,压得天际黑了下去。祝其府白日点灯,烛火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祝其肆挥拳砸下,指尖隐约飘出丝缕黑气,桌上奏疏几被震碎。
他阴鸷地扫向下站幕僚:“竖子胆敢架我于火上!”
方任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倒三角眼眯成个八字,尖声道:“涿光昶不足为虑,他敢如此上奏,必是受黎卢薇指使。”
祝其肆道:“黎卢氏与祝其氏不和已久,涿光氏又与其交好,若再拉拢昆连氏,则可举三族之力与我抗衡。昆连敬知我动用人皇印玺,若放回去,必于我不利,可不放回去,黎卢薇定要以此大做文章。”
方任道:“主君勿忧,昆连敬是要放的,而且要让宣亭府百姓知晓,是主君说服陛下,让昆连敬......”
轰隆。
蓦然间一声巨响,打断未完的话,火龙撕裂乌云,带着火光劈下,疾风骤雨中亲卫手捧木匣闯进屋来,浇灭了那盏烛灯。跪地瞬间,木匣跌落,滚出颗栩栩如生的人头。
那双眼依旧没闭上。
方任艰难地蠕动嘴唇:“三......三公子......”
亲卫抖着双手呈上一封信函,祝其肆起身时脚下踉跄,勉强稳住身形,接信看了起来。看到后面,胸膛大幅度震动,从牙缝中挤出愤怒的话语:“好!好你个黎卢薇,盗贼入府,让我协助调查,好!很好!”
他双手爆筋,揪住衣领提起亲卫,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来人在何处?”
这一提用力极狠,亲卫喉头紧锁,手指后方从嗓子眼里蹦出三个字:“在府外。”
祝其肆松手喝道:“叫他进来。”
亲卫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
来的是楚年松,楚家世代侍奉黎卢氏,他自幼从军,数十年前曾随黎卢薇上京朝见,后轮番镇守临兆府边镇,对京中官吏和世家并不陌生。
不需要谁问,他先声情并茂地复述着主君的话:“前日夜间,此贼潜入黎卢府盗取裂天弓,因储藏室内设有机关,主君将此贼擒获,可他却说自己和大宰辅有亲故,要求主君将他放回。兹事体大,主君便要将此贼押送入京,请大宰辅定夺,哪知这人一听,趁主君不备,抽出侍卫佩刀自刎。”
他横手在方任颈部划过:“血呲啦得有方先生这般高,主君辗转难寐,派末将将此贼首级送来,向大宰辅聊表诚意。主君说了,五世家同舟共济,若有奸人对任何一家不利,便是黎卢氏的敌人,我临兆府绝不姑息。”
祝其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皮笑肉不笑,脸色比天色还阴三分:“将军说的是,我不认识此贼,不过既然此贼提到祝其氏,我定要问问族人,可有谁与其熟识,还请将军在京中小住几日,待事情有结果再回。”
楚年松恭敬地道:“永宁城事务繁杂,末将就此告退,主君等着大宰辅的好消息。”
同样不等谁发话,他躬身退出,斗笠往头上一戴,打哨唤来坐骑,策马冲进雨幕里。
方任目瞪口呆,捂着颈部看向马蹄声隐去的方向:“主君,他竟如此猖狂!”
咚一声响,祝其肆两眼白翻,生生被气晕过去,栽倒时踢到那颗头,咕噜滚出数尺远。
这可忙坏了方任,他出身寻常,早年坑蒙拐骗,遭人毒打损坏根基,失去修炼能力。后自荐入祝其府做幕僚,因善用毒计得赏识,靠主子赏些丹药固本,偶尔偷得几句口诀,完全派不上用场。事起突然,只能掐人中顺胸口,一个劲瞎折腾。
好在把人给弄醒了。
祝其肆连声剧咳,卡出口浓痰,恨道:“黎卢薇,我和你势不两立!”
方任把他扶回纯金打造的椅子上,跪下边道:“主君,您应该杀掉楚年松。”
祝其肆大喘气道:“你以为我不想,他是黎卢氏家臣,就算是人皇也不能处死世家家臣,只能交给其主君处置,黎卢薇派他前来,就是笃定我不敢杀人。”
这口黄连吞得苦,还要笑着对别人说甜。
那口气捋不顺,他抄起玉璧砸碎,心里才舒坦些。方任谨慎地抬头:“正因如此,主君才该杀掉楚年松,外头雨大,他戴着斗笠,不一定被人认出。黎卢薇装糊涂,主君也可装糊涂,只要不出祝其府,事情还是主君说了算。”
祝其肆似是想起什么,猛然起身,挥掌劈开屋门,可惜晚了一步,漫天大雨中不见人影。
他抠下琉璃盏上凝固的蜡泪,两指一搓碎成粉,拾起桌上奏疏,轻掸掉遗落的粉末,厉色道:“去放了昆连敬,我不如黎卢薇所愿,怎对得起这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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