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声音,似柳絮在寒风中飘摇。
早该这么做,风济桓心想,都道瓜强扭则难甜,可若不亲尝,怎知甜不甜。
白日贪欢,浅尝辄止,他只落一吻,然后如根软刺,专挠泠卿雪最疏于防备的地方。耳根、鼻尖、后颈痒疼难耐,泠卿雪无法忍受,像只落水的猫,睫毛扑闪着打湿了双眸,胡乱抓住什么呢喃:“不、不行。”
男人可听不得这话。
风济桓坏笑道:“哪里不行,你看你抓了什么?”
说着挺了挺胸膛,眼前人变幻莫测,在感情上却不难琢磨。就像风那般,只要依照时节递推,就能掌握风的方向。
手上抓着块布,泠卿雪低头看去,那位置抓得巧,抓在风济桓大腿根部,再偏离半指,就要碰到了。羞赧的红晕袭上脸颊,爬向发梢,那张脸如熟透的红苹果,她无措地松开手,连头发丝都无处安放。
外头梓瑶还在锲而不舍地劈结界。
泠卿雪躲闪中看到了,剥离出去的冷静被带回几分,稳住心神道:“先让梓瑶进来,正事要紧。”
胳膊上传来阵颤意,风济桓抽出环在她腰后的手,挡住窗上小洞:“先告诉我,你为何会发颤。”
这是种很正常的身体反应,人在害怕、紧张、激动时,会条件反射地出现颤抖。可两个人的肢体碰撞,似乎牵扯不到这些情绪,那个吻是蜻蜓点水,激不起浪花,湖面应该平静才是。
其实泠卿雪不知自己为何发颤,她不在意肢体接触,只排斥讨厌的人碰,但那并不是害怕。当年被纨绔少爷强行揽入怀,她当场就给了对方一巴掌,哪怕因此遭毒打,也不让对方再碰一下。后来在外漂泊几个月,和浪人为伍时,挤一块取暖的夜晚不少,无论男女,所有人都对此泰然处之。
所以根源到底在哪儿?她摇了摇头。
难道是曾经的遭遇,给她留下了阴影?风济桓这样想着,问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哪些男人碰过你?”
有那么多人碰过,泠卿雪无法回答,抿着唇坐到椅子上。
这反应让风济桓肯定了那个猜想,猛地扑过去,擒住她的双肩,几乎把人推倒在靠背上:“告诉我!不许瞒着我!”
那些欺负过她的人,必须付出代价,可这人为何不愿说呢?过往到底有多不堪,竟让肆意洒脱的姑娘难以启齿。
怒火蔓延上来,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两份,在深入骨窝的触碰里,泠卿雪体内仿佛有东西在躁动,更多汗流了出来,浑身不受控制地战栗,连呼吸声都带上颤意。
风济桓抹掉她鼻尖抖动的汗珠,挥手撤掉结界。梓瑶挥剑正要劈门,阻力忽然消失,几乎是跌进屋的。
面前所见让她用光了百余年积攒的震惊。
泠卿雪汗涔涔地软在椅子里,脸上余红未褪,特别是嘴唇,比往日多了分异样的瑰色。刚进院落时涿光昶说的话,像惊雷般再次炸响:“表哥把你家少主关在屋里,我看他要行不轨之事。”
想到临行前仙师的嘱咐,她当即挥剑朝风济桓身侧扫去,要先断一臂以示惩戒。
剑还没落下,泠卿雪挥出白光挡开铁剑,仓促得语无伦次:“别......不是他做的......是我——情况如何?”
梓瑶似乎明白了一点儿,紧接着彻底糊涂了。心不在焉地说着昆连敬,一双眼扫过屋内每个角落,仿佛要找出占便宜之人。
屋内连只多余的鸟儿都没有,风济桓嫌她碍事,连哄带骗把人撵出屋,再次锁好门窗,翘着脚做椅子上喝凉水,美其名曰精心。
第二天早晨,泠卿雪巳时方起,出屋见梓瑶剑扔一旁,眼下挂两团乌青,坐花圃边惆怅。心道莫非苍梧峰来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刹间心头一紧。
正要上前询问,先听风济桓道:“黎卢薇回来了,因你未起,我把她拦在前厅,现在要过去吗?”
梓瑶抓起剑就跑,一夜想不明白,她决定去问黎卢薇。
看样子不是苍梧峰有事,泠卿雪迟疑道:“梓瑶姐她,这是......”
风济桓道:“谁知道,昨夜她屋里的灯一夜未熄,怕是心中有所挂念,辗转难眠。”
此时前厅热闹非凡,黎卢氏家臣听闻昆连敬到来,一早来府里候着,向这位曾威震三军的统帅致敬。泠卿雪远看到那群人,不想进去凑热闹,在屋外小凉亭内等,才刚落座,就被廊道里那两人吸引目光。
黎卢薇抱手靠在柱子上,不时皱眉,不时睁大眼。梓瑶站在她面前,双手比划着,从动作频率来看,似乎在表达很急的事。
交流了一阵,黎卢薇捂嘴嘀咕,抬手指天指地,指完自己,又指梓瑶,做出噤声手势。梓瑶背对着亭子,泠卿雪只能看到她点头,而后黎卢薇露出个颇有深意的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们......
才共处了一夜,已经熟到可以密谋了吗?泠卿雪不愿用那种关系去想,把视线转向那群人。按照提前商量好的,风济桓戴丑假面,扮作幕僚混迹人群中,在他曲尽其妙地打发家臣时,黎卢薇进了屋。
家臣们齐身行礼,退了出去。
连日颠簸,又逢兵乱,昆连敬伤病复发,全靠丹药吊着精神,他在京中不得与外界来往。只猜祝其肆先放人,再灭口嫁祸黎卢氏,昨夜才知两家上奏,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黎卢薇道:“我手下探得消息,二百年来,祝其肆架空陛下,专权乱政,此次更假以圣谕谋害老族长。黎卢氏与涿光氏欲兴兵清君侧,老族长居京日久,必知内情,还请为晚辈等佐证。”
救命之恩,昆连敬无以回报,加之他本就想除掉祝其肆,闻言立即道:“但凭黎卢族长吩咐,我宣亭府听临兆府调遣。”
这是泠卿雪的另一用意。
宣亭府地域不广,恰好夹在临兆府和丹阳府中间,昆连氏和祝其氏不睦,却效忠人皇。黎卢氏和涿光氏起兵后,倘若祝其肆借君令调遣,宣亭府必出兵。要解京畿之围,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围魏救赵,如此临兆府和丹阳府腹背受敌,要取胜将会更难。
他们是勤王之师,在师出有名的同时,要确保后方无忧。
风济桓瞥了眼屋外,用手遮住脸。昨夜睡得晚,泠卿雪没全醒,走来时迷离着眼,身上残留着潮湿的香气,人显得有些慵懒。
她站在门槛上不进去,侧身背靠门框道:“老族长车马劳顿。”
黎卢薇忙道:“请老族长到寝屋歇息。”
侍从搀着双腿打颤的昆连敬离去,泠卿雪道:“临兆府和丹阳府发兵,宣亭府按兵不动,不出十日,自见分晓。”
屋门一关,风济桓揭掉假面:“梓瑶姐回来后,阿昶连夜赶回丹阳府,走前给我留了封信,信中说五万轻骑暂不出动,我去他屋内查看,发现舆图上被他画了个圈,圈住的是伊江府。”
提到梓瑶这个名字,黎卢薇朝那两人身上各瞄一眼,被泠卿雪逮住,心虚地转动眼珠子:“泠姑娘,阿昶是何意?”
因伊江府没有军队,所以在五府里最不起眼,原先公仪氏掌五万弩手,后被公仪玮送给祝其肆当贺礼,自此太丘府拥兵十万,而伊江府只剩散兵游勇。
这些乌合之众没必要防,泠卿雪要来舆图,手指滑过图上的圈,事情瞬间变得明朗,她招呼两人来看:“这圈是围着地界画的,圈内是完整的伊江府。”
风济桓道:“伊江府西与渺洛洲隔寻津川相望,东接丹阳府和京畿,北临太丘府,南边是汪洋——”说到这儿,他忽然盯着海岸线:“阿昶要阻断海路?”
黎卢薇道:“祝其肆败后,东西北三面皆是死路,唯有借道伊江府,逃至海上才能苟得生机。”
涿光昶想到了这一点,他要切断祝其肆的所有逃生路。
泠卿雪轻扣指尖:“麻烦。”
三人在就战事布局,黎卢薇闻言,把整个计划细思了遍,只觉天衣无缝,仿佛能看到祝其肆落荒而逃的场景,实在看不出有何问题。安静半晌,她道:“何处麻烦?”
风济桓道:“在骂我呢。”
这句话被黎卢薇自动忽略掉,万事齐备,坤舆洲即将改天换地,然而还有个顾虑。
下午查军时,她做了很长的铺垫,对书生装扮的人皇道:“历代先帝大都即位便迎娶后夫,唯有元宪帝例外,今陛下重掌握国政,当立后以安民心。泠姑娘生得好,心地......”
这话不知道怎么说,泠卿雪曾说过,无论京中反应如何,路上必须有人对昆连敬动手,而下杀手的,必须是祝其肆。在某些时候,这是个不择手段的人,而皇后则需贤淑端庄,但这不是重点。
黎卢薇略过品性的话题,在马蹄声中道:“臣知陛下心有所属,可人族无法与灵族为敌,若要以泠姑娘为后,还请陛下三思。”
假面不会有神情波动,风济桓的声音亦如那般平静:“因何?”
揣着明白装糊涂,逼她把话说明?黎卢薇道:“灵尊要杀泠姑娘,陛下若以她为后,灵尊岂能善罢甘休,人族虽有千万之众,却难敌人人身负灵力的灵族。”
三军齐动,旌旗蔽日,刀剑出鞘,鼓声雷鸣,在这片肃杀里,风济桓挥袖扫向苍穹:“你因何以为,我会以她为后?”
前部轻骑开拔,黎卢薇摘掉刚戴好的头盔,眼底盛着未淡去的诧色,偏头竖起耳朵。
风济桓却道:“卿雪让我告诉你,陈兵京畿外围,只可对峙,不可交锋。”
檄文昨日就已发往各府,楚年松再潜入京,带密探散布祝其肆罪状,又值秋收,粮草充足。
现下己方占据天时人和,速战速决方是上策,黎卢薇不解:“恐日久生变。”
泠卿雪没说缘由,风济桓也不解,只道:“照做便是。”
夕阳将落,压阵的重骑涌向西南,地面震动起来,这支古老的府兵,在数千年未经战阵后,又一次踏上征程。他们身上流淌着先辈的热血,时间不曾洗掉荣耀,如同那把威震天下的裂天弓,马蹄声再起时,逐日旗将插上高墙。
临兆府兵的军旗上从不绣姓氏,只绣“靖天”二字。
靖天军,这是泰初帝钦赐的名字。
黎卢薇策马奔向军前时,残阳映入风济桓眼眸,那是有情人眼角的余红。他朝扬尘长拜,在夕晖落尽前,大步流星回到府内。
晚霞如火,灼透了满院凤仙,其中有袭素袍,似那终年不化的雪。转身看到披着细光的身影,泠卿雪道:“他们走了,我们也走。”
跟屁虫似的梓瑶别好剑,从屋内跑出来:“我也去。”
泠卿雪指着风济桓道:“我有他就够了,你去追黎卢薇,路上可以多交流。”
族长热情有耐心,梓瑶愿意跟随,回想起早间谈话,再不开窍的人都懂了点儿。死皮赖脸三人行,谁多余谁尴尬,她冲风济桓一笑,飞云掣电间没了影。
怪毛骨悚然的。
太阳没落错方向,老看他不顺眼的剑修竟然这般笑,风济桓交叉胳膊,抱着上臂一抖:“我们去何处?”
泠卿雪主动张开双臂:“带上我,乘着风,去你出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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