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忍不住小声说:“你上啊。”
“……”
沈向榆看着前面几排,有两三个女生在犹豫,手抬起又放下。
他抬手。
“沈向榆,嗯,还有……”辅导员点了点,“前排这位同学。”
“好,那就你们两个。”他说,“回头学院会统一培训一下,如果你们觉得不适合,也可以再调整。”
话完,班里有人发出一点“果然”的感叹声。
“看吧。”顾行拍拍他,“我就说。”
沈向榆笑,没有解释。
他知道,自己抬手的那一瞬间,是脑子先动的:
心理委员,履历加分,有利于未来继续往这个方向走。
但在更深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个更难被抓住的动机——
如果他能够学会听别人说话,学会陪别人走过一段难熬的路。
那是不是,也算是间接地,把那个人曾经给他的东西,延续下去。
虽然那个“他”,在自己的时间线上,被悬挂在某场雨中的操场边上,不再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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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第一天下午,太阳毒得没有教养。
操场上铺了密密麻麻的迷彩色方阵,教官一遍遍喊着“立正——稍息——向右看齐”。
“同学,你们学院这边注意,别有人中暑。”辅导员在方阵边来回走动,“不舒服马上举手。”
沈向榆站在队伍里,被晒得眼睛有点发晕。
旁边有人悄声抱怨:“我怎么觉得自己再站五分钟就要升天了。”
“你刚才喝水了吗?”他问。
“喝了。”那人还在晃,“可能昨天没睡好。”
他侧头打量了一下,对方脸色白得有点不对:“要不要跟教官说一下?”
“算了,男人不能轻易倒下。”
“你再这样站着真的要倒下。”沈向榆说,“我帮你跟他说。”
他举手:“报告。”
教官走过来:“怎么了?”
“他好像有点头晕。”沈向榆说,“我看他脸色不太对。”
那人还想逞强:“我——”
“出去喝水休息一会儿。”教官干脆利落,“别硬撑。”
被“出列”的男生一边被扶出去,一边还在嘟囔:“谢谢啊。”
“没事。”沈向榆笑,“我只是顺便。”
教官又看了他一眼:“你也注意点,不舒服就说。”
“好的。”他回答。
队伍重新站齐,口令又开始重复。
汗顺着脊背往下流,迷彩帽边缘被汗水浸湿了一圈。
沈向榆抬头看了一眼蓝得发白的天空,突然想起高二那场停电的夜晚。
手机电筒照在卷子上的一小块光,照在某个人侧脸上的那一圈影子。
——如果那个人在,他大概会在阳光底下胡说八道几句,把大家的注意力从热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比如嘲笑教官的口令,比如编一个“军训出怪谈”的故事。
他没有。
所以他只好把那套“调节气氛”的话,自己学着说出来。
晚上一回寝室,顾行就嚷:“沈向榆,你以后干脆去当心理热线好了。”
“怎么?”
“你今天在队里跟那谁说话的时候,语气特别像那种——‘别紧张,一切都有我’。”顾行学他,“阳光中带着一点专业。”
李戚也点头:“你今天站在队里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第一次军训的人。”
“第一次军训谁都一样。”沈向榆笑,“只是我出汗不显。”
“你少吹。”顾行哼了一声,又忽然认真起来,“不过,你这样挺好的。”
“什么挺好?”
“就是……”顾行挠挠头,“你很适合当那种——大家会不自觉靠过来的中心。”
“有你在,感觉这班会稳一点。”
“……”
沈向榆“嗯”了一声。
他知道,这句评价不是随便来的。
高中的时候,被推到中心的人是别人。
他站在旁边,看着那个人像一团光一样笃定地说“没事”“先往前走再说”。
现在,轮到他了。
他努力模仿着那团光的形状、温度、亮度,甚至模仿对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语气。
——但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知道那不是“原来的自己”。
那是一个被他亲手搭建起来的“许长昭2.0”。
一个被他放在身上的,别人并不知情的名字。
---
夜深了,宿舍楼熄灯。
窗外还有远处操场的灯光,淡淡地渗进来,在天花板上铺开一层不太明显的亮。
顾行戴着耳机刷视频,时不时笑出声;李戚已经睡着,呼吸均匀。
上铺的床板轻轻晃了一下。
沈向榆翻了个身,把手机屏幕调到最低亮度。
聊天软件里有几个新建的群:
【心理学院202X级新生群】
【X班班级群】
【宿舍302】
【互助中心预备干事群】
头像一个接着一个都是今天刚认识的面孔,聊天记录里全是“哈哈哈哈”“大家多多关照”。
他慢慢翻过去,又翻回来。
最下面那个置顶聊天框,一直是空的。
备注名已经删掉了,只剩一个很普通的“号码”,像任何一个陌生人。
那是高三毕业前他专门记下来的。
后面,他没有再发过一条消息。
葬礼之后的死者,是不能随便被打扰的。
他盯着那个空白窗口看了很久,手指悬在输入框上。
什么都没打,最后直接点了返回。
屏幕熄灭之前,他照着黑色反光里的自己看了一眼。
镜子里的那张脸,在别人眼中大概是——“还不错的长相”“看起来很温和”“挺阳光”。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层“光”底下,其实有多大一块阴影。
那块阴影不再像高三时那样狠狠抓着他的脚踝,但也没有离开。
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变成一种安静的重量,压在心底某个角落。
——那是一个名字的重量。
一个在所有表格上已经被划掉、在他的时间线上却依旧亮着的名字。
“许长昭。”
他在心里轻声念了一遍。
没有任何回应。
外面有风从窗缝挤进来,吹动床边挂着的校牌。
金属牌子轻轻撞在墙上,“哒”地一声。
这一声很小,却让他突然意识到——
从今往后,在别人眼里,这里只有一个“阳光的沈向榆”。
那个曾经让他学会“把讨厌的自己也一并接纳”的人,已经被他牢牢关在那场雨里的操场上。
活着的人,要继续往前走。
于是,他只能带着那套学来的笑,继续向前。
像一束被别的光点燃的火,努力装成天生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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