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骨髓库的电话

“电话谁啊?”顾行推门进来的时候,手里拎着球鞋,“我刚才看你站着发呆,吓一跳,以为你被诈骗了。”

“不是诈骗。”沈向榆回神,把手机放下,“是之前骨髓志愿者登记那边。”

“啊?”顾行瞪大眼,“配上了?”

“初筛而已。”沈向榆说,“还要再去做检查。”

“哇。”顾行拖着拖鞋走过来,“那你答应了?”

“嗯。”

“这么爽快?”顾行咋舌,“你就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顾行挠头,“网上不是说会很疼吗?还有什么副作用……”

沈向榆笑了一下:“你这人心理学白学了。”

“我这是一点医学常识。”

“你常识来自短视频。”沈向榆拆开手边那包刚洗好的衣服,“医生会详细解释的。”

“我大概,还是愿意去试一下。”

“你还真是——”顾行顿了顿,“很沈向榆。”

“什么意思?”

“就是很符合你的‘人设’。”顾行说,“你看,又当心理委员,又参加互助中心,还要去救人一命。”

“我发现你的人生路径已经被写进宣传册模板里了:优秀学生典范。”

他说着,笑嘻嘻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标题:“《来自某重点中学男生的阳光人生指导》。”

“别这么说。”沈向榆摇头,“听着有点可怕。”

“那你为什么答应得那么快?”顾行把包往床上一丢,“是因为你善良,还是因为你觉得你应该这么做?”

“……”

沈向榆低头,把衣服一件件抖开,挂在晾衣架上。

“都有吧。”他过了几秒才说,“既然当初签了那个志愿书,就默认了有一天会接到电话。”

“现在到了,我拒绝的话,自己也说不过去。”

“你看,你还是‘应该’。”顾行叹气,“你这个人真是……被‘应该’绑得死死的。”

“那你要是接到,会拒绝吗?”沈向榆反问。

“我……”顾行被问住,“我可能会纠结个三五天,然后勉勉强强答应。”

“那你还说我。”

“那不一样。”顾行理直气壮,“我纠结的时间至少说明我有在考虑自己。”

“你——会直接往前跳。”

“我又不是没考虑。”沈向榆笑,“只是考虑得快一点。”

顾行看了他两秒,忽然缩了缩肩:“行吧,反正不管你是因为善良还是因为‘应该’,结果都挺酷的。”

“以后你要真捐了,我在朋友圈给你打一百个字的彩虹屁。”

沈向榆“嗯”了一声,把最后一件衣服挂好。

阳台外风一吹,湿衣服晃了一下,水珠从袖口滴下来,落在宿舍楼下的水泥地上,散成一片小小的水印。

——

体检约在下一周的周三。

那天上午没课,沈向榆请了辅导员一声,坐地铁去了市一院。

工作日的医院一如既往地拥挤。

一楼大厅排号机前人挤人,广播里不停重复“请保持一米距离”“注意保管个人财物”,走廊里是各科室门口的长椅,一排排坐满了人。

配型体检的地点在住院部楼上,一间普通的检查室。

负责接待的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女医生,看起来已经很熟练了,语气不紧不慢:“做个常规体检,抽血,再跟你讲一下后续可能的流程。”

“你现在大概是初配型高度相合。”她看了一眼他的资料,“后续高分辨如果也成功,才会考虑安排采集。”

“会有多疼?”沈向榆问。

医生笑了一下:“网上说的那些你都看过?”

“看了一点。”

“每个人感受不同,但我们现在多用外周血采集,痛感比以前传统的穿刺要轻很多。”她说,“会有点累,有点酸,可能会像重感冒的感觉。”

“但不会对你身体造成长远影响,我们也会安排完整的复查。”

她看着他:“你有任何犹豫,都可以随时跟我们说。没有人会强迫你。”

“我知道。”沈向榆说。

“那你现在,还愿意继续吗?”医生问。

他没犹豫:“愿意。”

医生点点头,在表格上勾了一笔:“好。我们会尽量保护你的个人信息,同时在不影响你的学习生活的前提下安排时间。”

“患者那边……情况挺复杂的。”她顿了一下,“就不细说了。”

“嗯。”

沈向榆低头,看着那张表上的几个空格被笔一点点填满。

这些格子里写的是他的身高、体重、既往病史、过敏史,看上去和任何一次普通体检没两样。

只有左上角“志愿捐献造血干细胞”几个字,提醒他:这不只是“看看身体”。

抽血的时候,护士动作很利索。

“放松。”她说,“别太紧张。”

“我不紧张。”沈向榆笑,“我只是手有点冷。”

“男孩子怕针的不少。”护士熟练地插针,“你这个算好的。”

“我真不怕。”他跟她闲聊,“只是想起高考前那次体检。”

“怎么?”

“那时候抽血,旁边有个同学直接晕在椅子上。”他笑,“吓得我以为自己也要晕。”

“结果呢?”

“结果是我扶着他去医务室,医生还夸我冷静。”

护士也被逗笑:“那你挺适合当志愿者。”

“他们也这么说。”沈向榆说。

“谁?”

“学校的老师。”他顿了顿,“还有一些——以前的同学。”

他没具体说是谁。

谈话在这种轻松的节奏里结束,护士把针拔出来,按了棉球在他手臂上:“按紧。等会儿不要提重物。”

“好。”

他按着棉球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内侧青白的皮肤和那一小块淡淡的红。

忽然想到一个很冷静的事实——

如果配型成功,他身体里的东西,会被抽出来一部分,灌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那个人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只会在病历表上看到“供者:男性,二十岁左右”。

就像他现在也只在表格上看到“患者:某某,性别,年龄”。

医生没有告诉他名字,只有一句“情况复杂”。

“情况复杂”背后是什么,他不清楚,也不打算多问。

不需要知道那个人的过去,不需要知道他做过什么。

只要在这件具体的事上,他们短暂地连接一下,就够了。

——这样反而轻松。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往外走。

住院部的走廊里人不算多,宽敞的地面被拖得发亮,墙上贴着“洗手七步法”“探视时间说明”。

拐弯处突然传来轮子碾在地上的声音。

是推病床的护士。

沈向榆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步,视线跟着那张床扫过去。

病床上躺着一个剃了光头的年轻人,身形瘦削,盖着浅蓝色的病号被子,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线条。

对方眼睛闭着,睫毛在灯光下显得有点刺眼的黑。

床边跟着一位中年妇女,手里紧紧抓着床沿,像抓着最后一点支撑。

那一瞬间,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轮子滑过去,衣物擦过空气,淡淡的消毒水味尾随而来。

沈向榆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些碎片:

被子边缘叠得很整齐,病号服袖口松松垮垮,年轻人的手从被子里露出一截,骨节分明得有些突兀。

——他完全认不出是谁。

也不可能在这一瞥里认出什么。

只是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拉了一下。

“在这边小跑不安全。”推床的护士小声提醒后面的家属,“小心点。”

那位中年妇女连声“好好”。

声音很低,带着一点沙哑,像哭过。

沈向榆站在原地,看着那张床远远滑向走廊尽头,两扇推拉门为它自动打开,又缓缓合上。

仿佛一条线,轻轻把两个世界隔开——

一边是他这种“穿着便服的健康人”,一边是被病号服和药水味包裹住的患者。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站在这条线的这一头。

而他刚刚签下的那份表格,意味着他将有一次机会,把身体的一部分,递过那条线去。

不需要认识对方,不需要问“值不值得”。

只是单纯地,把一件“能做的事”做完。

“既然你一直在扮演一个好人——”

他在心里慢慢地,对那个看不见的自己说,“那就干脆去做一件真正好人的事好了。”

哪怕这其中掺杂着自我证明、自我安慰、甚至一点点报复过去的意味——

报复那个曾经懦弱、曾经只会往后退的自己。

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复杂动机”。

但此刻,站在住院部白得晃眼的走廊上,他只觉得一种难得的清晰:

这件事,是他可以选的。

不是老师布置的,不是父亲安排的,不是辅导员“建议”的。

是他自己伸手勾选的那个框。

——“我愿意。”

出医院的时候,天气已经阴下来。

楼下的行道树被风吹得沙沙响,秋天的味道比早上更重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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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向榆关
连载中缱绻羡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