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算计

清晨,寒意深重。

大雪下了足足两日,终于在昨夜转小了些,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寒风吹打着窗棂,玄云有些迷茫地睁开眼,入目是烟青色床幔,恍惚间还以为是回到了青台山,只是室内温暖如春,让她醒了神。

她一向警惕,到了陌生的地方,常彻夜难眠,昨晚让侍女撤了安神香,也不知怎的竟是一夜好眠。

她起身,趿拉着软鞋,推开窗,找寻着在半梦半醒间隐隐传来风被撕裂的声响。

细密的薄雪如同轻盈的薄雾团团笼罩着庭院,那雪中的人身着雪白单衣,银冠束发,手持乌金长枪,使出扎刺挞抨、缠圈拦扑,大开大合,利落干脆,泛着寒光的冰冷枪尖撕开流动的空气,发出尖啸之声,鲜红的红缨如一团火焰飞舞,热汗蒸腾,衣下起伏贲起的肌肉氤出白色的雾气。

寻常富贵人家都要在庭院中种上纤草萱花,宇文蕴作为武将,索性就将后院的一处庭院做了平日里的练武之地。

因着前两日的雪下得大,就在屋中练了练,但终归是没有在外头练得过瘾,今日趁着雪小了,到外边疏松疏松筋骨。冰凉的雪花融化在肌肤间,他并不觉得冷。北域三州入冬严寒,人畜在外不过半个时辰就挂满了冰霜,洛京的严冬远远不如北域厉害,更何况习武之人,自带热火之气。

余光间瞥见那楼阁间开了半片的窗扉,心念电转,忽地想起自己前几日带回来了个女人就是住在这楼中。

这几日虽是不用上朝,但事却变多了,少不了去外边巡营。因为倒卖军需之事,宇文蕴可是一点也没手软,在全军面前是杀得是人头滚滚,受杖刑之人不在少数,那日前来赴宴的将领们就有不少挨了军棍,一时间士气就有所不振,他亲自前往练兵既能振一振士气,又能带头将营中存了许久的弊病解决了。

依附于宇文氏的家族和官员也有不少递帖拜访,一来是想探探底,二来则是宽慰宇文蕴,为宇文蕴献计献策。大司马受了个不大不小的责罚,正是谄媚的好时机,锦上添花是最不足人道的,可若是小小的雪中送炭,说不定大司马就记着名字了。有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昨日就有一个京官送了一对姝丽来。宇文蕴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于他而言,往上爬的缘由之一就是金银珠宝,姝色佳丽,况且是自己人送的礼,接得更是不客气。昨儿夜里,就将这一对姝丽宠幸了一番。

于是这在日间和夜间都忙得找不着北的大司马似乎理所应当地将这位卫小姐给忘了。

枪尖一挑,一阵雪从树枝上被抖落了下来,纷纷洋洋中,宇文蕴似是见到了一双沉寂深黑的双眸,冷漠冰冷。

他心一动,手中的长枪一偏,直直刺入了雪中。

等他站定了,往楼上看,原来那扇窗早已被关上,只余下木雕梅花在寒风中绽开。

守在门口的青及见宇文蕴走出,忙从侍女托盘中取了雪白的棉巾递给宇文蕴,问道,“主公今日为何这般早就出来了?”

宇文蕴练武时不喜人打扰,青及就在门外候着。往日宇文蕴练武得要一个时辰,今日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出来了,实属罕见。

宇文蕴斜看了他一眼,“我为何这么早出来,你不知道?你将那卫女安排在此处是作甚?司马府中的客房不够?”

一连几个问句,让青及愣了下,开口解释道,“卫女君身份特殊,安排在女眷住所不合适,客房那边近日来客甚多,人多眼杂,正巧主公屋舍一处带院楼阁空了出来,就让女君住了进去,旁人也不会轻易来叨扰,正是合适。”

青及说的在理,可宇文蕴却感觉有些不耐烦,这种不耐烦自然不是对着青及的,而是对着青及口中的卫女君。他不由拧起眉头,忽地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又松开了拿起水壶,将盖掀开,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因着天气冷,不多时宇文蕴身上的湿汗就变成了冷汗,黏在肌肤上,他回了房中换了一身衣物,打开房门,却见青及守在门口。

他问道,“怎么了?”

青及从袖中拿出一张请帖,递到了宇文蕴的手中,宇文蕴一看署名,面上就冷了下来。

青及道,“今日一早,宇文府就遣人来,说是仇夫人请司马到府上一叙。”

宇文蕴冷笑,“那老太婆想着靠司马府,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不过献上几个孙女罢了,又不是推她们到火坑里去,小皇帝长得不差,也不知她在矫情个什么劲儿,若是我有女儿,哪里还轮得上她们。”

昨日楚太后发了诏令,让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将家中的女儿送到宫中去,各个世家闻风而动。

皇帝年少,又因着五年前的国变,下了罪己诏,五年都未曾封妃,也不曾近过女色。传言太后欲给他安排掌事姑姑教他男女之事,他以“耳目竭于声色,精神竭于外貌,故中无主”推辞,为证自己的心志不可移,将承乾殿中的女婢尽数迁出,此后白灯轻纱后,只有阉人秉烛侍奉。

若是家中有女儿能得了皇帝的青眼,无论这楚丞相和宇文司马两人中何人胜出,想必此后保住了一半的平步青云,况且皇帝见的女人少,还不知道芙蓉帐里的**,年少的情谊总是深一些,总归不是亏本的买卖。

青及默然。

宇文蕴口中的“老太婆”在名义上算得上是他的祖母,也是宇文世家最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宇文蕴虽姓宇文,但和大靖朝屹立百年不倒的宇文世家却是扯不上什么关系,若说扯得上的,可能就是那微薄到不计的血缘亲情。

宇文蕴之父宇文迟是宇文家家主与一名胡姬所生,胡姬难产而死,当时当家夫人也就是仇夫人,将宇文迟驱逐出洛京。可能是天意使然,宇文迟到了北域参了军,凭着实力和运气成了北域节度使,可谓是一方枭雄,只可惜天妒英豪,灵帝死后,南下时病重不治,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

而宇文世家内斗严重,兄弟阋墙,死的死,离家的离家,本就不如以往的宇文家又遇上迁都之事,若不是仇夫人不似一些旧世家顽固不化,怕是早就在洛京世家中除了名。只是新帝迁都,又是新一轮洗牌,宇文世家根基在旧都,到了新都来,朝中的位置自有新起的世家取代,又无从龙之功,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仇夫人虽是一介妇人,端得心狠手辣,世间许多伟丈夫都比不得她,能屈能伸,审势相机。先是撤了宁死不愿迁都的儿子的家主之位,暂代家主之职,当她知晓宇文蕴成功到洛京之中,立即放下了自己世家身段,双手奉上了代表着宇文世家家主的镇蝉印章,又赠无数珠宝锦缎。

父辈的恩怨情仇对宇文蕴来说毫无影响,死了的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宇文蕴一边面带难色一边顺水推舟地就将这宇文世家收到自己的手中。

宇文蕴正愁没一个理由光明正大地待在洛京,那时他解了围城危局不久,兵权在握,劳苦功高,谁人来都得说一句国之英雄,就算他不退出洛京,那些朝臣也不会拿他如何。但毕竟要在明面上过招的,若是有些老顽固拿着这事说乔,闹得面子上过不去就不美了。

这可以说是双赢的局面。

宇文蕴凭了宇文家主的身份在洛京待下了,而宇文世家有了宇文蕴名号的庇护仍维系着百年世家的尊荣。

“拒了她,让她少动些歪心思。这楚持深的算盘珠子都要蹦在我脸上来了,多半是他想把自家的孙女送到宫里去,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连选秀都等不了了,但又怕做得太明显,让他那些个狗腿子不满,面子里子他都要!他想楚家一门两后,也看我准不准。”

宇文蕴将手中的请帖递给青及,双手负在身后,往外走去,边走边道,

“对了,去寻几个教习嬷嬷,好生教教宇文家的女儿勾男人的法子,这可比她将宇文家的女儿送出去联姻有用多了。她倒是想得好,两边都想抓,也不长长脑子,若是哪天我败了,她的那些女婿,孙女婿谁会帮她撑起宇文家,别来踩一脚都不错了。你告诉她,她那些小动作我就不追究了,要是坏了我的事,定要她的狗命!”

青及跟在他身后应下,又见宇文蕴停下,忽地转过身来,只见他微微一笑,那双眸子闪烁着光芒,“那女人好一手易容术,浪费了可惜,兰姬去了宫中,少了人照应,正好让她替了姜烟的位置。”

青及黑眸微微一缩,虽然宇文蕴说着随意,像是不经意脱口而出的建议,但青及知道,此刻宇文蕴所说的话绝不会是冲动之言,他微微低头,道,“怕是要来不及了,后日就是姜烟回宫的日子,但她做出了那等背叛之事,我们容不得她,太后那儿应是也容不得她了,宫中已默认了她死了,只等归期一过,就准备将她除名。若是女君代替了姜烟,恐怕......到了宫中寸步难行。更何况,短短两日,就要女君全然模仿另一人,实在是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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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雪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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