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执伞之谊

众目睽睽之下,界离伸手挽指,金光交缠里一副完整指骨自云弥手中取出,她重新将其融入自己指掌,收拢舒展间,熟悉的掌控感复归身体。

旦见辉芒又沿她魂体边缘流动,须臾过后造就出的肉躯真实可触,她身形高挺,冷面寒瞳,抚过自身所着绛紫天衣,裙尾如云雾漾漾,流泻于地。

凡她所过之处,兵将接连埋头,行者们偷看她的眼神又惧又喜。

信奉鬼神的云弥终于垮台,他们再敬兔公子,也不能将界离接纳,只待新一任庙主诞生,庙前神像就会被推倒,以便摆上夙主玄渡的金尊。

但她偏不如他们所愿,厉声召出:“鬼士!”

伴随话音落下,地面快速聚起无数鬼影,向界离半跪下身子:“大殿有何吩咐?”

界离放眼沉声:“兔公子已死,唯此庙不动,现托你们将其封锁,在我重登命台后再移交地界处置。”

“得令。”

鬼士当即点额敬首,以一化百,与手举铁鞭的行者缠斗在一起,因是鬼影不死不伤,又曾受鬼神亲自培养,不消片刻便完全占据上风,将众人围堵得水泄不通。

混乱之中净凌斯凝神:“大殿这是决意归位?”

界离长睫上血渍凝结,遮去了半数视野,她仅眸眼微垂,其间污血便化作粉末随风飘散。

“总不能一直缩着躲着,否则如何揭破地界祥和假象。”

否则,又如何讨回那道冤死的亡魂?

净凌斯回视被行者用薄布覆盖的冷尸,似逐渐陷入沉思,手掌擦过腰间亮剑时不慎在上面留下一缕血丝。

赤红血线缓慢流淌,很快在雪幕里凝结,等到污渍被指腹抹净,剑身亮面所映场景一转,俨然映出间房门半敞的屋室。

他在外边叩门,视线却已毫无阻碍看见房间内画面,地灵长尾轻摆宛若游蛟,正撑肘与桌前界离商讨事宜。

界离听及门外动静,道了二字:“进来。”

净凌斯闻声举步入内,称呼过界离后与地灵对视一瞬,神色略有几分惊讶,地灵看他的眼神足以将其剥皮生吃。

他倒回之以礼貌浅笑,看见桌面上稍作圈点的图纸,不由发问:“大殿是在筹划如何攻入地界?”

她挑起笔尖,扶一下眉眼:“神官此话是仍有助我之意?”

“大殿若需要,下官在所不辞,”净凌斯朝图上一点:“此处有冕城驻扎的军队,听我号令随时调遣,大殿或可从此处攻入……”

“等等,”界离拦住他下文,尖锐指出:“冕城在地界边境驻扎军队做什么,欲行监视事宜,还是准备伺机剿灭?”

“这是十二臣的意思,”净凌斯寻了个尚能摆得上台面的说法:“中天与地界相距甚远,多数时候神谕不能及时传达,遂设此信点利于联络。”

界离听得明白,不过是便以控制地界的幌子,她刻意在此一指:“那就自此处攻入,从拔除冕城信点开始,你们冕城夙主的神谕与地界何干?”

他笑容一僵,就此论道:“可三界终究归为一体,相互之间的联系不能断。如今维系冕城与盛京的命官元台身死,元姝将成为新任使臣,不知大殿回归地界以后,是否能让元姝姑娘也来命台做客?”

这次她回绝得不快,想起那个在地室宁舍亲缘而致大义的女子,稍作考虑了一下:“此事待我真正执掌命台以后再谈。”

地灵抚着自身纤不盈握的腰肢,白瞳微挑:“这么着急往地界塞人,这又是在演哪出阴谋诡计,执剑神官可不要忘了,冕城对命台到底有几分真心,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净凌斯赧然一笑:“狱君所言本是不假,下官代冕城向大殿致歉,但今时不同往日,天灾**过后,想必众仙皆已洗心革面,再不贪视神躯灵力,如今应是以大局为重,三界安宁为先。”

“犬之习性,岂非朝夕能改?”地灵眼尾一抹蓝鳞有灵光漫出,手边鞭体若隐若现:“你还是不要说这些假大空的漂亮话,若能有冕城神官项上人头开道,地界界主之位唾手可得!”

语罢,双链鞭破空扬起,作势打向净凌斯,眼见马上要吃进血肉的鞭身生出尖利倒棘,即将突破他肌肤上灵力防线,就此落在项颈处。

“住手,”一切都被界离叫停,她冷淡抬眼:“作个玩笑也就算了,若真伤及神官一丝一毫,十二臣会善罢甘休?只怕届时大局安宁都沦为泡影,谁也得不到半点好处。”

地灵本就是做做样子,但净凌斯绷紧脖颈,一副不惧生死的清傲模样,倒叫地灵想要将他如明月折下,于脚底浸染污泥。

界离手掌拂过桌面,图纸燃尽成灰:“现在神官是要向我辞行,还是要等我来向你辞行?”

地灵迎她起身,指路道:“大殿,万千鬼士已在庙前集结,并携青冥镜等候,有青冥镜在手,我们可直接越过地界禁制,直入鬼门畅通无阻。”

净凌斯随她动身:“下官愿送大殿启程,再自行撤出此庙重返冕城。”

界离不语,全当作默许了。

自此出庙的道路两旁,行者们个个足挂囚仙锁,对她怒目嗔视。

而来到庙前恨意更甚,鬼士围成的影墙之后,从骨头房子里钻出来的众人,皆挎了满篮子驱邪符纸,见界离自庙内走出,点燃的灵符纷纷甩来,漫天焰火飘落灰烬,于界离周身坠下。

满世界昏暗,唯独此处热焰朝天,却尽是对她的恶言恶语。

“兔公子瞎信了你这介堕神!”

“都说了鬼神寡情薄意,今日真是开了眼界,原来无心之神长这般狰狞丑面!”

“杀了她,谁能取她性命就能成为下一任庙主,兔公子遗下法器无数,灵符遍地,随便一件都能登仙成神!”

一道响鞭打落,地石随之崩裂,溅出深沟底下三尺狱水,众人见之统统避退。

地灵护在界离身前,为她撑起遮天雨幕,此刻浇灭了满目燃符:“尘世通往地界本没有路,属下都能为大殿踏出一条血路,如今区区嚼舌败徒,让我取命染血又何妨?”

界离摇头,随手化去雨幕屏障,在灰烬中独自往前方去,她目视鬼士夹道尽头的青冥镜,神情冷肃始终不为风言风语所扰。

净凌斯遥遥相望,视野中心的鬼神恰如夙主玄渡所言。

她心里唯有对与错,没有自己,没有他人。一生依神戒行事,能为达目的而于险恶人心中迎刃前行,如今在明知自己错杀的情况下,亦能心无波澜地面对世人谴责。

但眼前话语当真只是为冤死的兔公子发声?谁能说他们不夹带自身对鬼神的偏见诋毁。

“神官大人,”元姝眉头微锁:“鬼神大殿不该遭此恶意。”

净凌斯愣神时,那道女子身影已经持伞而去:“元姝姑娘……”

她奔走于鬼道人间,目光坚毅,其言铿锵:“灾厄降临的时候,你们只看见夙主陛下重病救世,却不曾抬头望那支离破碎的涉天阵是以何人骸骨支撑,你们祖先又是饮谁人的血,啖食谁人的肉,才得以熬过饥荒水火,延绵子孙令你们生存至今。”

元姝为界离撑起伞,此间执伞之谊已抵过一切人性:“她从来不是你们口中的邪神,堕神。她和夙主陛下一样,是救世之主,值得被供奉在庙堂之上,而非被尔等随意辱骂揣测。”

“收起你们的符纸吧,”她转望众人:“它们该撒向的是炼狱恶鬼,并不是惩罚恶鬼的地界鬼神。”

随她话音落下,身边闹声渐弱,但仍有异声道:“可鬼神夺我妻儿性命,此为不争事实,她不懂人间情感,将人命生死视为掌心玩物,你为她辩解,就不怕哪日自己亲人也命丧她手,到时悔也来不及!”

“我的哥哥,”元姝阖眸哽咽:“他已在数日前为鬼神大殿就地正法,我们自幼父母双亡,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可他残害各位视作珍宝的孩子,难道不当死吗?即便结局如此,我心中亦无半分憎恨大殿。”

“此世无缘,自有生死轮回,皆是为下一世以更好的方式遇见。”

此话四下哑然,无一人能就此驳斥。

元姝泪眼婆娑看向界离:“我相信鬼神大殿,她掌生死,司刑赦,铁面无情根本无错!”

界离长睫颤动,视线逐渐下移,落向元姝递来绢帕的手,她还未动,元姝就已为其擦净额角灰烬。

她下意识偏头躲避了一下,换来对方温婉笑说:“大殿要习惯接受他人好意,关于那些恶意无须埋头承受,无论世界如何总有人会站在您身边。”

“比如兔公子,比如我……现在您又多了一名信徒。”

元姝把伞推进界离手中,她被迫接过,望向身侧人的眸光虽如飘雪寒凉,但相较起往日已是万分柔软。

“多谢。”

她不知自己谢过是递来的伞,还是来自他人的第一次善意,只觉与其并行走过的路很长,长到让她逐渐看不清自己。

这些年,界离到底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样子,会比地界那位自称鬼神遗魄的冷面要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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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执伞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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