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廉推开窗,向东望。
东曦未起,天地苍茫。
若不是老师一定要他每年回来,他绝不愿意再回长安城。按理还应该去看看公孙敖,偏偏老师说公孙敖已经走了。长廉问了公孙敖的墓在哪,无论如何得去拜一下。
青要山。
正午时分,阳光盛大。
云朵投下大片的影子沿着大地的脉络移动。树荫摇曳里,长廉靠着公孙的墓碑坐着,半壶酒倒在地上。
公孙墓碑之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将军冢,里面埋葬着昔日天才少年曹长卿。
长廉忽然想起将军冢来,六年里居然还是第一次来。于是懒洋洋地举起茶杯,似乎是在敬酒,道:“我戒酒啦,今日以茶代酒,敬你。”
长廉面前是广袤无垠的平原,再往远处就是被阳光湮没的群山连绵。
那里最高的山便是太华山,面向东夏的一侧是断块山,陡峭嶙峋。再往西北,有一座榆次山,是太华北部一脉的神山榆次,昔日曹长卿带兵拿下西北一脉,踏鹤而起,在榆次山上留名千古。公孙敖跟在他身边,风光无限。
那时长廉还不叫长廉,他叫曹长卿。
太华东部云中与东夏接轨,灾民遍地,常常闹事,东夏派兵,一举拿下云中。曹长卿,就是在那里一战成名的。
太华战争平定,曹长卿回到长安。后来身中奇毒,据传是哀牢奇毒望月毒,满月至中天则会毒发,一月之内毒性深入骨髓,必定身亡。泰逢带着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终于到上申山求得仙人相助,之后长廉隐姓埋名离开了长安,而曹长卿有了将军冢。天下人都感慨,那是个英年早逝的少年天才。
在稷下时,公孙敖一直照顾自己,长廉与他亦师亦友,而今回来了,却听说他已去了。如果自己早回来半个月,或者更早一些,至少还能再见一面,也许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公孙敖从前喜欢领他喝酒、枯燥的日子给他讲自己从前的故事,然后大手一拍落在他背上,拍得长廉直咳嗽。他总是拿着本演义,喝着酒看,困了就睡倒。闲来无事还养了只三花猫。和朋友在一起时总是笑,笑声震天响,长廉第一次听的时候有些尴尬,慢慢也就习惯了。
长廉三年前回长安,公孙敖拿着手里的《天下英雄列传》跟他说:“这是前年新修的版本,你猜加了谁?诶!曹长卿!看这章“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榆次神山踏鹤留名”,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在华清楼的说书先生那听你的事儿。”说完就是接着大笑,搂过长廉喝酒。
他就这么死了啊。
怎么就这么死了啊。
曹长卿初上战场时,公孙敖怕他受伤,时时护着他。军营里有人对他冷嘲热讽,说他不过是皇亲国戚镀金来了,说不定都没见过敌人,就回去混个官做,是公孙敖给他怼了回去;后来曹长卿封天榆次,公孙敖跟在他身后千古留名;如今公孙敖死了,连墓碑都挡在他前面。他日太华人若是打过来,公孙敖也替他拦了一程。
长廉又倒了一杯茶,浇在了公孙敖碑上,想着三年前公孙敖怕是这样来祭奠曹长卿的。后来公孙敖知道他还活着,立马就能理解他苦衷,又帮了许多忙。
谁知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不知不觉间,斜阳将近。满天的余辉漫过远山,模糊了山与云天,仿佛海水将其淹没。
“回来了?”身后有人问道。
长廉并不回头,这声音太熟悉了,是榻月,昔日他在稷下的好友,也是华清楼的老板娘。
“每年都要回来的。”长廉说着,榻月走了上来。
她一身黑色长裙,外衫是黑线与金线交织的素纱,只有在日出的阳光下才能看出这一身华贵,平日里就是一身平平无奇的黑衫。手上一把折扇缓缓摇着,无字无画,在角落里有勾勒出小小一朵金色莲花。
“今年有什么不同么?”榻月问道。
长廉张了张口,没说话。
很明显了,今年的不同,在公孙敖死了。
“公孙敖终究是个凡人,寿数有限。”榻月说,“但他是被妖杀死的。”
“长安有妖?”长廉惊讶道。
天下各地都有妖出没,但东夏的治安极好。神遗们虽然隐居,却把山林的妖物压的死死的。东夏就算有妖,也不该先在长安,长安还有三大神遗呢。
“算是畜生,连着杀了13人。我见过某些尸体,像是被野狗撕咬。”榻月说。
天下万物皆可得道。人修之成仙,草木与禽兽修之亦可成仙,但更多时候,人们为了区别,称其为妖。
妖有高低,低阶的灵智未开,便如野狗,这种往往被骂一句畜生,高阶的,才称句妖。若是灵力与仙人齐平,便称句“大妖”。
妖与大妖都似人,会思考,有诡计。但畜生不一样,畜生必定是为人所用的。
“背后有人?”长廉立马反应过来。
榻月点点头,引导着问:“你游历天下多年,见过有人修炼么?”
“见过,却从没有人修成仙。”长廉道。
“对啊,抛开先天有神力者不谈,人乃万物灵长,人尚且少修炼,畜生就有想法了么?大多数畜生,都不过是山中野兽,妖杀他取灵力,神遗杀他长功德。但他们从寻常农夫杀到公孙敖,光看这13个死者,这些畜生在一点点在变强。为什么?从前也有畜生杀人,也不见戾气增长,怎么他们就能进化呢?”榻月循循善诱。
“是背后的家伙在引导他们?”长廉猜到。
榻月摇摇头:“是因为凶神们快回来了,不周附近戾气变动明显。越来越多的畜生扑出杀人获取人之灵气,送往不周山。想彻底打破昔日女娲大神的封印,得有五色石。五色石落在四方,凶神的信仰者已经开始行动了。”榻月说道。
她说“信仰者”,那就包括了妖与神遗,甚至包括人。
“起先我们只当妖物过于放肆,但公孙敖遇害我才发觉,他们是冲着五色石来的。公孙敖早先找到我,给了我其中一块,叮嘱我务必要交给你。”榻月说着,递来一个匣子。
长廉打开,一块锥形的黑曜石躺在其中,他拿了起来,想起那句“五色乃清”,石头黑得纯粹,也的确算得上“清”,但长廉不是。
“他哪来的石头?”长廉问。
“不知道,据说是当年在榆次山捡的。”
“你知道的,神遗啊妖啊我的确不熟,我就是个凡人,这东西应该交给老师。”长廉说着,把东西放回了匣子里。
“他点名要你来。”榻月轻轻摇着扇子,道。
“我不问世事很多年了。”长廉婉拒道。
“是啊。一腔热血拯救天下的曹长卿已经死了,活在世上的是浪人长廉。但是长廉大人,三年前你为了个初见不相识,别理隔山海的人都能拼命相助,此事关乎公孙敖,你真要不管不顾么?就这一次,之后绝不找你。”榻月道。
长廉叹了口气,总算把匣子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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